初晓谷的夏日,本该是生机最盛的时节。
新垦的梯田里,麦浪翻滚,泛着青涩的绿意。
水力工坊的轰鸣日夜不息,织机穿梭,锻锤砸落,盐锅蒸腾,交织成一片喧嚣而充满希望的乐章。
然而,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霾,却如同瘟疫般悄然降临,迅速吞噬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生机。
源头,是谷外那片日益拥挤、卫生堪忧的流民营。
最初,只是零星的抱怨。几个流民觉得浑身乏力,头痛欲裂,以为是连日劳作累着了。
接着,有人开始发冷发热,裹着破旧的棉被在窝棚里瑟瑟发抖。
再然后,有人惊恐地发现,腋下、腹股沟……出现了……硬块!红肿!疼痛!
紧接着……皮肤上……开始浮现……暗红色的……斑点!斑点迅速扩大!
颜色加深!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紫黑色斑块!如同……尸斑!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流民营炸开!
“瘟……瘟疫——!!!”
“黑……黑斑热——!!!”
“天爷啊……是……是阎王爷……来收人了——!!!”
凄厉的哭喊声、绝望的哀嚎声、惊恐的尖叫声,瞬间撕裂了流民营的平静!
人们如同炸窝的蚂蚁,惊慌失措地奔逃!互相推搡!互相指责!
试图远离那些身上出现黑斑的人!窝棚被推倒!简陋的锅碗瓢盆被踩碎!污秽的泥水四溅!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恶魔,瞬间传遍整个初晓谷!
“报——!!!”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石堡,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都头!流民营……流民营……出事了!
好……好多人……身上……长……长黑斑!发高烧!吐……吐血!死……死了……好几个了——!!!”
石堡顶层。浓烈的草药苦涩和玉佩散发的冰冷腐朽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楚骁躺在铺着厚厚兽皮的躺椅上,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石膏,嘴唇干裂发紫,没有一丝血色。
肋下的空腔如同被冰锥反复穿刺,带来阵阵深入骨髓的闷痛和眩晕。
精神裂谷的嗡鸣如同亿万只毒蜂在脑中肆虐。
胸口的玉佩,那枚布满蛛网状黑色裂纹的顽石,紧贴着肌肤,每一次极其微弱的搏动都散发出一缕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腐朽死寂气息,如同贪婪的毒蛇,疯狂吮吸着他残存的生机。
他刚刚从东海滩那次强行启动玉佩护盾、导致生命力严重透支和玉佩进一步崩裂的重创中勉强苏醒,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听到传令兵的汇报,他那双深陷的眼眸极其微弱地睁开一条缝隙。
眼神疲惫、涣散,却依旧带着一丝锐利的……警觉。
“黑斑……热……”楚骁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鼠……疫……”
“鼠疫?!”侍立一旁的阿狗、赵铁柱、王锤子、翠兰等人瞬间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鼠疫!黑死病!在中古时代,这个名字……等同于……死神降临!十室九空!白骨盈野!
“快!封锁流民营!所有人!不得进出!”赵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怒吼着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有……接触过……流民营的人……立刻……隔离!”王锤子脸色铁青,补充道。
“翠兰!召集所有医官!郎中!还有……懂草药的妇人!快!”阿狗小脸煞白,声音急促。
命令如同狂风般席卷整个初晓谷!恐慌!如同瘟疫本身!瞬间蔓延开来!
…………
流民营被紧急用木栅栏和士兵彻底封锁!
只留下几个由全副武装(简陋的浸油布面罩、厚手套)的士兵把守的通道。
谷内所有接触过流民营的人,无论士兵、工匠、还是负责发放救济粮的妇人,全部被勒令进入临时搭建的隔离棚区。
谷内仅有的三名老医师和十几个略懂草药的妇人,在翠兰的带领下,戴着厚厚的布巾(全当口罩),战战兢兢地进入了流民营。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
窝棚区臭气熏天!污秽遍地!苍蝇如同乌云般盘旋!
呻吟声、哭喊声、咳嗽声、呕吐声……混杂在一起!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有的蜷缩着身体,剧烈地颤抖!
有的高烧不退,神志模糊地胡言乱语!
有的……已经没了声息!皮肤上……那紫黑色的斑块……如同恶鬼的烙印!触目惊心!
“天……天爷……”一个老医师看着一个病人腋下肿得如同鸡蛋般大小、流着腥臭脓血的肿块(腺鼠疫特征),又看到另一个病人剧烈咳嗽、口鼻喷出带着血沫的粉红色泡沫(肺鼠疫特征),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是……是……真的是……黑斑热!没……没救了!没救了啊——!!!”
“快!快出去!”另一个老医师声音颤抖,拉着同伴就要往外跑,“这病……沾上就死!神仙难救!快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些本就技艺有限的医者!
他们只能仓促地留下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板蓝根、金银花等),吩咐用沸水煮了分发给病人(杯水车薪),然后如同逃命般离开了这片死亡之地。
…………
隔离区。
临时搭建的草棚内。
楚骁躺在简陋的木床上,盖着薄被。
肋下的剧痛和精神裂谷的嗡鸣从未停止,玉佩的死寂腐朽如同冰水浸透骨髓。
阿狗守在一旁,小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深深的忧虑。
赵铁柱和王锤子站在棚外,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都头……”翠兰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地汇报着,“流民营……又……又死了……二十三个……昨天……死了二十四个……今天……怕是……更多……”
“医官……说……草药……根本……没用……”
“隔离区……也……也出现了……三个……发热的……守卫……”
死亡数字!如同冰冷的丧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单日死亡四十七人!这……仅仅是开始!
恐慌!如同瘟疫的帮凶!在谷内疯狂蔓延!
“瘟神来了!初晓谷完了!”
“都头……都头引来了瘟神!”
“快跑啊!再不跑……都得死在这里——!!!”
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集市上,有人开始疯狂抢购粮食和盐!
工坊里,工匠们无心劳作,窃窃私语!甚至……有士兵……偷偷脱下了皮甲……想要逃离!
“都头!流民营……有人……想冲卡!”赵铁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疲惫,“被……被我们……用长矛……逼回去了……但……死了……两个……”
“隔离区……也有人……闹事……”王锤子声音嘶哑,“说……我们……把他们……关起来……等死……”
内忧!外患!瘟疫!如同三头狰狞的恶兽!
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初晓谷……彻底吞噬!
楚骁静静地躺着。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深陷的眼眸空洞地望着草棚顶。
肋下的剧痛和精神裂谷的撕裂感如同附骨之蛆。
玉佩的死寂腐朽如同冰水浸透骨髓。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一丝丝……流逝……如同指间的流沙。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
嗡——!!!
胸口的玉佩!猛地……一震!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异常清晰的……冰冷悸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扩散开来!
紧接着!
嗡——!!!
玉佩核心那道布满黑色裂纹的猩红裂痕!
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毁灭意志的……排斥力!
如同冰锥般……刺入楚骁的精神世界!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但……伴随着剧痛而来的……是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信息流!如同失控的电流!冲入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警告!检测到高烈度生物污染源!】
【污染源属性:鼠疫耶尔森菌(Yersinia pestis)变异株!】
【传播途径:跳蚤叮咬!飞沫!接触污染物!】
【致死率:未经干预……78.3%...持续上升中...】
【扫描……宿主生命体征……严重衰竭……】
【建议:启动……基础生物防护协议……】
【消毒隔离……灭蚤……抗生素……链霉素……四环素……】
【警告!宿主能量储备不足!无法调用详细数据库!】
【警告!核心裂痕扩大!能量逸散加剧!】
信息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楚骁的灵魂上!
带来更加难以忍受的剧痛!但也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
瞬间照亮了那无边的绝望!
鼠疫杆菌!链霉素!四环素!消毒!隔离!灭蚤!
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名词!
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出现在他濒临熄灭的意识中!
“呃啊——!!!”楚骁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鸣!
一大口带着冰蓝色结晶的淤血再次狂喷而出!
染红了胸前的薄被!玉佩的裂纹深处……幽蓝的雾气……再次……弥漫……
“恩公——!!!”阿狗惊恐尖叫!
楚骁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海中的嗡鸣!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阿狗的胳膊!
指甲深深陷入阿狗的皮肉!他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意志而扭曲,眼神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如同燃烧生命般的锐利光芒!
他死死盯着阿狗的眼睛,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阿……狗……听……着……”
“一!烧!所有……死人……尸体……接触过的……衣物……被褥……全……烧光!”
“二!洒!生石灰!硫磺!铺满……流民营!隔离区!所有……角落!”
“三!灭!跳蚤!虱子!所有……活物!用……沸水!滚烫……的……石头!烫!”
“四!隔!所有人……分开!十步……一人!不许……靠近!说话……捂口鼻!”
“五!煮!水……必须……沸水!喝……沸水!”
“六!找……大蒜!越多……越好!捣烂……敷……肿块!”
“七!所有……进出……的人……衣物……沸水……煮!硫磺……熏!”
冰冷的话语,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决绝!阿狗浑身剧震!
小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恐惧和稚嫩!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如同幼狼面对绝境般的……决绝和凶狠!
“是!恩公!”阿狗重重点头,眼中厉芒爆闪!他猛地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草棚!
“赵铁柱!王锤子!翠兰!”楚骁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隔离区炸响,“按……阿狗……说的……做!”
“违令者……斩——!!!”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军令!
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破釜沉舟的……悲壮!
赵铁柱、王锤子、翠兰浑身一震!
看着楚骁那灰败却异常锐利的眼神,看着阿狗狂奔而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心中的恐惧和绝望!
“是!都头!”
“遵命——!!!”
…………
初晓谷内!一场前所未有的、超越时代的……防疫战争!
在死亡的阴影和绝望的深渊中……由一具濒临崩溃的躯壳……用最后燃烧的生命力……强行……拉开了序幕!
焚烧尸体的浓烟冲天而起!带着皮肉焦糊的恶臭!
生石灰和硫磺粉如同白色的雪,铺满了污秽的地面,发出刺鼻的气味!
沸水在大锅中翻滚!士兵们用滚烫的石头烫灼着窝棚的每一个角落!
大蒜被疯狂地收集、捣烂,敷在病人红肿的肿块上!
人群被强行分开!如同受惊的羊群,在士兵的长矛驱赶下,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距离!
所有进出隔离区的人员,衣物被投入沸腾的大锅!身体被硫磺烟雾熏蒸!
混乱!恐慌!抵触!甚至……小规模的冲突!依旧存在!
死亡……仍在继续!但……速度……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减缓了一丝!
石堡隔离棚内。楚骁再次陷入了昏迷。
嘴角残留着冰蓝色的血渍。
胸口的玉佩,裂纹深处,幽蓝的雾气缓缓飘散。
他那灰败的脸上,那抹惨淡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
燎原的星火……
在瘟疫的死亡风暴中……用超越时代的智慧……点燃了……第一簇……微弱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