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晨雾被钢铁巨兽的嘶吼彻底撕裂。
低沉雄浑的汽笛如同濒死巨兽的咆哮,一声紧似一声,带着蛮横的穿透力。
震得外滩万国建筑群的玻璃窗嗡嗡颤抖,也狠狠撞在每一个早起谋生的魔都市民心头。
“兵舰!东洋人的兵舰开进来了!”
“老天爷!是巡洋舰!炮管子比水桶还粗!”
“快看那旗!那是膏药旗吧!小鬼子想干什么?要打仗吗?!”
惊恐的呼喊在江堤上炸开,人群像被惊扰的蚁群,推搡着、奔跑着,又被后面涌来的人堵住去路。
只能伸长了脖子,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望向那破开浑浊江水、蛮横闯入的钢铁舰队。
为首那艘巡洋舰,通体涂着冰冷的铁灰色,线条冷峻如刀劈斧凿。
最骇人的是舰艏那座巍峨的双联装主炮塔,粗大的炮管如同远古巨兽的獠牙,森然指向魔都方向。
紧随其后的几艘驱逐舰,体型稍小,却同样武装到了牙齿,密集的副炮和鱼雷发射管如同刺猬般遍布舰身,冰冷的炮口随着舰体的轻微起伏,有意无意地扫过两岸密集的民居和租界繁华的轮廓。
这支隶属于东瀛帝国海军第三舰队的威慑分队,以近乎挑衅的缓慢速度,驶向黄浦江最繁华、最要害的江段。
那里紧邻着法租界的码头和公共租界的心脏地带。
它的航迹,像一把冰冷的剃刀,划开了魔都表面尚存的平静假象。
法租界公董局顶楼,宽大的落地窗前。
领事杜邦端着精致的骨瓷咖啡杯,杯沿几乎触到他那两撇精心修剪的小胡子上。
他听着下属急促的报告,目光死死锁定着江心那艘悬挂着旭日旗的巡洋舰轮廓,脸上肌肉微微抽动。
震惊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混合着惊疑、忌惮,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幸灾乐祸所取代。
“日本人……动作真快啊。”杜邦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放下咖啡杯。
“山本一夫那条毒蛇,果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也好,让这些狂妄的日本人去试试那个杨长生的深浅。无论结果如何,对我们法兰西……都不算坏事。”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
杨长生的强硬拒绝,让他颜面尽失,公董局的必要手段在对方眼中如同儿戏,这口恶气,他必须出!
如果日本人能替他狠狠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甚至……他端起咖啡,掩饰住嘴角一丝冰冷的笑意。
公共租界工部局早已乱成一锅粥。
各国董事吵成一团,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英国人担忧航运受阻影响贸易;美国人则更关注日本此举对“门户开放”政策的潜在威胁。
几个小国的代表则纯粹是恐慌,生怕这火药桶在自己身边炸响。
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猜忌和浓重的不安。
杨宅后院,高大的梧桐树冠如同天然的屏障,将江上那震耳欲聋的汽笛和岸上的喧嚣过滤成模糊的背景噪音。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与江风带来的浑浊截然不同。
杨长生独自站在二楼的露台边缘,小白蛇盘踞着,先前还在他指尖嬉戏缠绕的灵动早已消失。
小小的头颅高高昂起,红宝石般的竖瞳精准地投向黄浦江的方向。
杨长生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温柔,轻轻抚过小白蛇光滑冰凉的鳞片。
他的目光也投向那汽笛与炮舰所在的方位。
薄唇微启,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露台上响起,如同自言自语,又如同在问询臂上这心意相通的灵物:
“你说……”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白蛇昂起的小脑袋,语气平淡得令人心悸,“是清蒸了那些不知死活的东洋矮子……”
“还是……”他微微一顿,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残酷,不带半分人间温度,“红烧了那几只聒噪的高卢雄鸡?”
……
魔都上空的风云激变,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神州大地错综复杂的势力网络中炸开。
电波在无形的空间中穿梭,载着或震惊、或贪婪、或幸灾乐祸的信息。
青帮三巨头一夜倾覆的真相尚未厘清,杨长生与法租界公董局的公然对抗,加上日本海军舰队悍然开进黄浦江的武力威慑——这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劈在各方势力的案头。
嗅觉敏锐者立刻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商业纠纷或黑帮火拼,而是足以撬动远东格局的冲突旋涡!
杨长生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迅速向更广阔的领域扩散。
而远在京城,总统府那间铺着厚绒地毯、挂着巨幅地图的书房内,气氛同样凝重。
“混账!无耻之尤!”
一声怒喝如同炸雷,白雄起魁梧的身躯猛地从宽大的总统座椅上站起。
只见白雄起脸色铁青,狠狠一掌拍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
桌上的青花瓷笔架跳起老高,几支毛笔滚落在地。
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桌上那份刚刚译出的、措辞极其傲慢强硬的电文,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这些高卢鸡!真当这还是他们架几门炮就能予取予求的大清朝吗?!
在我华夏国土之上,在我堂堂民国总统面前,竟敢如此嚣张跋扈,公然勒索!
黄金荣那个老流氓,本就是他们养的一条狗!狗要咬人被打了。
他们反倒跳出来要赔偿?还要秘方?还要登报道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怒目圆睁,来回踱步,军靴在地毯上踏出沉闷的声响,:“老子早就想把那些租界一个个收回来了!
吸我华夏膏血,坏我主权法度!若非国内尚未大定,民生亟待休养,岂容这些豺狼盘踞至今!
他们要打?好!那就打!传令下去,津门、沪上驻军……”
“总统!总统息怒!万万不可啊!”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幕僚张景文吓得脸色发白。
一个箭步上前,几乎要扑上去按住白雄起的手臂,声音急促而带着恳求。
“卑职斗胆!此议绝不可行!当务之急是谋定而后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