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谷的风雪,已经连下了三天。
谷口的箭楼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俯瞰着白茫茫的天地。姚若曦站在医馆的窗前,望着黑风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的冰花。窗台上,那盆她亲手栽种的“望归草”已经结了霜,叶片蜷缩着,像她此刻揪紧的心。
林浩出发已经七天了。按原计划,这时候本该有消息传回,可直到现在,谷里收到的只有斥候队带回的只言片语——“已过一线天”“瘴气浓重”“未遇蛮族”。最近三天,连这样零碎的消息都断了。
“姚医师,该给西谷的孩子们换药了。”一个学徒抱着药箱走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姚若曦回过神,掩去眼底的忧虑,点了点头:“走吧。”
西谷是流民聚居的地方,几十间新盖的土坯房挨在一起,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在风雪中很快散开。孩子们大多穿着新缝的棉衣,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天真的笑。可姚若曦看着他们,心里却总有种沉甸甸的不安。
她给一个冻伤的孩子涂药膏时,孩子仰着小脸问:“姚姐姐,林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呀?他说要给我们带黑风山的野果子呢。”
姚若曦的手顿了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快了,林大哥很快就回来了。”
可心里的不安,却像窗外的风雪一样,越来越浓。
回到医馆时,王虎正站在门口等她。他身上的铠甲沾着雪,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有心事。
“王虎大哥,有事吗?”姚若曦擦了擦手上的药膏。
王虎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声音有些艰涩:“姚医师,刚才……断云关的斥候传回消息,说黑风山方向有激战的痕迹,还发现了几具……穿着锐锋营铠甲的尸体。”
姚若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药杵“当啷”一声掉在石臼里。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尸体?确定是锐锋营的人吗?”
“还不能完全确定,只是铠甲相似。”王虎连忙补充,试图安慰她,“林大哥带着的是精锐,就算遇到蛮族残部,也不至于……”
“蛮族残部?”姚若曦抓住了关键,“他们遇到了蛮族?为什么之前的斥候没传回消息?”
王虎叹了口气:“黑风山的风雪太大,斥候的信号被阻断了。周副将又把关卡守得死严,我们的人根本绕不过去……”
姚若曦没再听他说下去,转身就往医馆里走。她打开药柜,开始疯狂地收拾药材——金疮药、止血散、接骨膏、还有她秘制的续命丹……只要是能用上的伤药,她都一股脑地往药箱里塞。
“姚医师,你干什么?”王虎愣住了。
“去黑风山。”姚若曦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我要去找林浩。”
“不行!”王虎想也没想就反对,“黑风山那么大,风雪又这么大,你去哪里找?再说,林大哥临走前说了,让我们守好落霞谷,你要是走了,谷里的医馆怎么办?伤员怎么办?”
“医馆有其他学徒盯着,伤员有备用的药材。”姚若曦将最后一瓶解毒药塞进药箱,抬头看着王虎,眼神坚定,“可林浩他们没有。他们在山里激战,肯定有很多人受伤,没有医者,他们会死的!”
“那也不能你去!”王虎急得直转圈,“你一个女子,去了也是添乱!我派一队精锐去找,他们熟悉地形,比你……”
“没人比我更清楚该怎么救他。”姚若曦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浩的体质特殊,寻常的伤药对他未必有效。还有,断魂崖的瘴气有毒,只有我配置的解药能解。王虎大哥,我不是去添乱,我是去救人。”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黑风山的方向,那里被风雪笼罩,一片迷茫,却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她的心。从林浩接过平安符、转身踏入风雪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一天安稳过。现在听到他可能遇袭的消息,她根本坐不住。
“可是……”王虎还想劝阻。
“没有可是。”姚若曦扛起药箱,就往外走,“你要是拦我,我就自己偷偷走。到时候迷了路,或者遇到蛮族,才是真的添乱。”
王虎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他太了解姚若曦了,看似温柔,骨子里却比谁都固执。尤其是涉及林浩的事,她从来不会退缩。
“罢了罢了!”王虎猛地一拍大腿,“我派三百精锐跟你去!再让最熟悉黑风山地形的斥候带路!你……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找到林大哥就立刻回来,谷里不能没有你们任何一个!”
姚若曦脚步一顿,回头对王虎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谢谢你,王虎大哥。”
“谢什么!”王虎别过头,抹了把脸,“快去准备吧,我这就点人!让弟兄们多带些保暖的衣物和干粮,还有……把火箭筒也带上几具,以防万一!”
半个时辰后,落霞谷的谷口。
三百名锐士已经整装待发,他们穿着最厚实的冬甲,背着强弓和弯刀,腰间挂着火油和火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姚若曦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厚厚的披风,药箱背在身后,像一朵绽放在风雪中的青色寒梅。
“都听好了!”王虎站在队伍前,声音洪亮,“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护送姚医师找到林将军,然后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路上遇到蛮族,能避就避,不能避就往死里打!谁敢让姚医师受一点伤,我扒了他的皮!”
“是!”三百锐士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姚医师,”王虎走到姚若曦身边,递给她一个指南针和一张地图,“这是黑风山的详细地图,斥候标了可能的路线。这指南针是老刘头连夜做的,在山里不容易迷路。还有……”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这是我们锐锋营的信号哨,三短一长是安全,三长一短是求救,你一定要收好。”
姚若曦接过地图和哨子,郑重地贴身收好:“放心吧,我们会回来的。”
她翻身上马,是一匹温顺的枣红马,是林浩特意留给她的。
“出发!”姚若曦轻喝一声,缰绳一拉,枣红马踏着积雪,率先冲出谷口,朝着黑风山的方向奔去。
三百锐士紧随其后,马蹄扬起漫天雪雾,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王虎站在谷口,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转身对身后的亲卫道:“传令下去,加强谷口的防御,再派两队斥候,远远地跟在姚医师后面,不要靠近,只要确保他们的大致方向没错,及时传回消息就行。”
“是!”
亲卫领命而去,王虎却依旧站在风雪里,眉头紧锁。他知道,姚若曦这一去,落霞谷的平静就算是彻底打破了。镇北侯的眼线还在暗处窥伺,周副将的关卡还在前方挡着,现在连姚若曦都带人去了黑风山,若是有什么闪失……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林大哥,姚医师,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姚若曦带着队伍,在风雪中疾驰。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雪花钻进领口,冻得人骨头疼。但她没有放慢速度,甚至连回头都很少。她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前方黑风山的轮廓,手中的缰绳握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姚医师,前面是‘乱石坡’,雪太深,马蹄容易打滑,要不要休息一下?”斥候队长上前请示。
姚若曦摇了摇头:“不能停。天黑前必须翻过乱石坡,否则夜里在山里更危险。”
她知道,每多耽误一刻,林浩他们就多一分危险。她从怀里掏出姚家祖传的《北境山川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黑风山的隐秘路径,是她父亲当年走遍北境绘制的,比王虎给的地图更详细。
“从左边的‘一线天’走,那里背风,雪浅。”姚若曦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峡谷,“穿过一线天,就能近一半的路程。”
斥候队长眼睛一亮:“还是姚医师有办法!弟兄们,跟我来!”
队伍转向一线天,那里果然如姚若曦所说,背风处的积雪只有脚踝深,行进速度快了不少。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山洞里休整。锐士们升起篝火,烤着冻硬的肉干,姚若曦则借着火光,仔细检查带来的药材,把可能用到的外伤药分门别类放好,方便随时取用。
“姚医师,吃点东西吧。”一个年轻的锐士递过来一块烤热的肉干。
姚若曦接过,却没胃口,只是放在手里暖着:“你们说,林将军他们现在会在哪里?”
锐士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妄言。最后还是斥候队长开口:“按原计划,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断魂崖了。林将军战力强悍,又带着精锐,就算遇到蛮族残部,也肯定能应付,说不定……已经拿到魂晶,正在往回赶呢。”
这个猜测让山洞里的气氛轻松了些,大家都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姚若曦也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说得对,他那么厉害,一定没事的。”
可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长。她想起林浩临走前的眼神,带着决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想起他强行催动战魂化形后的反噬,想起他苍白的脸色和咳出的鲜血……
“他不能有事。”姚若曦在心里默念,一遍又一遍,“林家的冤案还没昭雪,姚家的仇还没报,落霞谷的孩子们还等着他教兵法,我还在谷里等着他喝新酿的米酒……他不能有事。”
她将头埋在膝盖里,篝火的光芒映在她颤抖的肩膀上,投下一片孤单的影子。
深夜,风雪渐小。
姚若曦却毫无睡意。她走出山洞,望着黑风山深处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格外黑,连星星都被乌云遮住了,只有偶尔闪过的磷火,在远处的山林里明灭,像鬼火一样。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没送出去的平安符,是她连夜赶制的,比给林浩的那枚更精致,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莲花,是她的本命花。
“林浩,”她对着黑风山的方向,轻声说道,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你一定要等着我。我带了最好的药,能治好你的伤。等我们回去,我教你种莲花,落霞谷的溪水边,一定能种活的……”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在脸上凝结成冰。
她不知道,此刻的断魂崖谷底,李铁正抱着昏迷的林浩,焦急地等待着救援。更不知道,他们的队伍,已经离那里越来越近了。
风雪,还在继续。但姚若曦的脚步,却从未停下。她像一颗执着的火种,在茫茫风雪中,朝着她心中的方向,坚定地前行。
落霞谷的等待,还在继续。而黑风山的希望,也正在一点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