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部队家属院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跟在后面,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晚念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对付高建波。
这个男人就像一只苍蝇,虽然现在没碍着她,但一想到原主被他害死的凄惨下场,她就觉得膈应。
她不是原主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姑娘,对付这种人,她有的是耐心和手段。
要让他身败名裂,比直接杀了他,要有趣得多。
就在她思索之际,一直沉默走在她身后的陆渊,突然开了口。
“他欺负过你?”
江晚念脚步一顿,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她以为他会问“那人是谁”,或者“你们什么关系”,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
陆渊的表情很严肃,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周身的气场都变了,不再是面对她时的那种略带僵硬的无措,而是属于军人的那种,冷冽又充满压迫感。
他生气了。
江晚念立刻明白了。
他是在为她生气。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点因为高建波而翻涌起来的戾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语气也轻松起来。
“欺负?还谈不上。就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以前的我眼瞎,差点被他骗了。现在嘛……”
她拖长了尾音,朝陆渊眨了眨眼,带着几分狡黠。
“现在我眼睛亮着呢,谁也别想骗我。”
她没有提私奔的事,那是原主的黑历史,提了只会让陆渊难堪。
点到为止,足够他明白就行。
陆渊听了她的话,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沉了。
骗子。
眼瞎。
这两个词,让他脑海里自动勾勒出了一幅画面。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妻子,被人用花言巧语哄骗,险些误入歧途。
一股怒火从胸腔里烧起来,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捏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他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陆渊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江晚念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暖。
这个男人,真是个实心眼的傻大个。
她往前走了两步,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故意逗他:“陆营长,你这是要保护我?”
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下巴,带着一股她身上独有的、淡淡的清香。
陆渊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卷翘的长睫毛,还有她那双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的眼睛。
刚刚还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灭了。
只剩下脸颊和耳朵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他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飘忽,不敢再看她,嘴里却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你是我的合法妻子,我当然要保护你。”
说完,他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迈开长腿,大步朝前走去。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江晚念看着他快步走远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两人回到家属院,气氛明显不对。
青砖大瓦房那边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可江晚念能感觉到,有好几道不善的目光,正从窗户后面射过来,黏在他们身上。
不用想也知道,是张翠霞和陆小梅。
江晚念懒得理会,和陆渊一起回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土坯房。
刚吃过一顿饱饭,再回到这个家徒四壁的地方,对比格外强烈。
江晚念没说什么,挽起袖子,找了块破布,开始擦拭屋里唯一一张掉漆的木桌。
百货大楼的人说下午就送家具过来,得先把地方收拾出来。
陆渊看她动手,也二话不说,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小小的土坯房里,只有两人默默劳作的声响。阳光从破旧的窗棂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幅画面,意外的和谐。
……
下午三点左右,家属院里突然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一辆解放牌卡车,慢悠悠地开进了院子,最后停在了江晚念和陆渊住的土坯房前。
这动静,立刻惊动了整个家属院。
“哎哟,那不是百货大楼送货的车吗?给谁家送东西啊?”
“停在陆营长家门口了,难道是他们家买东西了?”
“不能吧,早上不还听张大娘骂江晚念败家吗,哪来的钱买东西?”
军嫂们三三两两地从屋里走出来,聚在不远处,好奇地张望着。
赵嫂子也出来了,她看到卡车,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快步朝江晚念走过来:“晚念,你们买大家伙了?”
江晚念笑着点点头:“是啊,赵嫂子,买了张床和柜子,不然没地方住。”
这时,卡车上跳下来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师傅,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陆渊,立刻热情地打招呼:“是陆营长吧?我们是百货大楼的,给您送家具来了!”
这态度,跟早上江晚念他们去买东西时,遇到的那个女售货员简直天壤之别。
周围的军嫂们都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咋舌。
看来陆营长在外面还是很有面子的。
很快,崭新的家具就被抬下了车。
一张刷着光亮红漆的一米五双人木床,一个同样颜色、带穿衣镜的大衣柜,还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和两条长板凳。
在普遍灰扑扑的七十年代,这样一套崭新气派的家具,简直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天呐!这……这一套得多少钱啊?”一个年轻军嫂忍不住小声惊呼。
“我听说百货大楼一张床就要七八十块,这还有个大衣柜……没个一百五下不来吧!”
“还得要工业券呢!他们哪来那么多票?”
议论声中,充满了震惊和羡慕。
李娟也站在人群里,她看着那套气派的家具,又看了看江晚念,眼神复杂。
她本以为江晚念被婆家那么磋磨,肯定过得很惨,没想到人家转头就买了这么好的家具,这手笔,可比她家都大方。
这江晚念,到底是什么来路?
就在众人惊叹艳羡之际,一道尖利刻薄的声音,猛地划破了这份热闹。
“好啊!你们还有钱买家具!陆渊,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你老娘弟弟在家吃糠咽菜,你倒好,被这个狐狸精迷了心窍,拿钱出来挥霍!”
张翠霞从青砖房里冲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脸幸灾乐祸的陆小梅和面色阴沉的陆建军。
她一上来,就指着江晚念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败家精!搅家精!我们陆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进门!”
“这钱是哪来的?你是不是在外面偷人,拿野男人的钱来买东西了?!”
这话骂得极其难听,连周围看热闹的军嫂都听不下去了,纷纷皱起了眉头。
江晚念还没开口,陆渊已经一步上前,挡在了她的身前。
“妈,你闹够了没有?”陆渊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我的津贴,我买家具布置自己的家,天经地义。”
“你的津贴?你的津贴都给我了!你哪来的钱?”张翠霞不依不饶。
陆建军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啊哥,你哪来这么多钱?你是不是背着我们藏私房钱了?有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都不知道接济一下家里!”
“我这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这个当哥的,也不知道帮衬我一把!”
他眼红地盯着那套新家具,那本该是他的东西。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陆渊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
他猛地转过头,一双厉目死死地盯着陆建军,那眼神,就像在战场上看死人一样,充满了骇人的煞气。
陆建军被他看得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帮你?”陆渊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你今年二十二了,不是两岁!你住的房子,是我拿命换来的功勋分的!你吃的饭,是我每个月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津贴!你还要我怎么帮你?把我的骨头拆了给你当柴烧吗?”
他指着陆建军,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地宣告:
“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给你的五块钱,没了!你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别再像个蛀虫一样,趴在家里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