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内,烛火摇曳。朱元璋屏退了所有侍从,甚至连太子朱标也未在场,唯有吴铭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肃立御前。
吴铭将那块特殊的靛蓝碎布,尤其是那枚沉甸甸、泛着幽光的夜枭令,小心翼翼地呈放在御案之上。他简明扼要地汇报了发现阮疤子、随后被灭口、以及搜获令牌的整个过程。
当朱元璋的目光落在那枚雕刻着飞鸟、背面刻着“枭”字的令牌上时,吴铭清晰地看到,这位洪武大帝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朱元璋伸出粗糙的手指,拿起那枚令牌,在掌心掂了掂,又凑到烛光下仔细端详那暗红色的鸟眼。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良久,朱元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好一个‘夜枭’!好大的狗胆!连信物都做得如此嚣张!”
他将令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得旁边的纪纲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查!给咱一查到底!”朱元璋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吴铭和纪纲,“这令牌是何人铸造?这布料来自何处?这‘夜枭’的巢穴到底藏在哪个耗子洞里?!咱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给咱揪出这只藏头露尾的恶鸟!”
“臣等遵旨!”吴铭与纪纲齐声应道,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
“吴铭,”朱元璋看向他,语气稍缓,但依旧不容置疑,“你心思活络,继续给咱盯着这条线。纪纲,你们锦衣卫,给咱把网撒出去,各州县、码头、工坊,但凡有点关联的,都给咱筛一遍!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非常手段!”
“是,陛下!”纪纲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锦衣卫的“非常手段”,往往意味着腥风血雨。
朱元璋重新坐下,手指敲着那枚夜枭令,陷入了沉思。他并非仅仅愤怒于一个地下组织的存在,更警惕的是这个组织所展现出的能量——能渗透兵部、窃取军机、在沿海来去自如、对内部成员灭口如此干净利落……这绝非常规匪类所能为。其背后,是否牵扯到前元余孽?或是域外某个对大明怀有野心的势力?甚至……朝中仍有身居高位者与其暗通款曲?
这种不确定性,让掌控欲极强的朱元璋感到了极大的威胁和愤怒。
“此事,暂限于你二人知晓。”朱元璋最终下令,“对外,周谨案照常审理,水师整饬按计划进行。对这‘夜枭’的追查,转入绝密。所有线索、进展,直接报于咱!”
“臣明白!”吴铭和纪纲深知此事已升级为最高级别的机密调查。
退出武英殿,纪纲在一旁低声道:“吴大人,看来你我都要忙上一阵了。这‘夜枭’,不简单。”
吴铭点了点头:“纪指挥使,当务之急,是顺着令牌和布料这两条线深挖。铸造、染料、织物来源,这些都有迹可循。还要麻烦锦衣卫的弟兄们多辛苦了。”
“分内之事。”纪纲拱拱手,匆匆离去,显然是去布置任务了。
吴铭回到家中,已是深夜。徐妙锦还未睡,在灯下等着他。见到他疲惫的神色,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递上一碗温好的参汤。
“项目进入最高保密级别了,”他喝了一口参汤,内心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boSS下了死命令,竞争对手(夜枭)也露出了獠牙。接下来,就是比拼情报网、执行力和耐心的时候了。”
与此同时……
周谨在诏狱深处经受着新一轮更严酷的审讯。
当那份残破的账本碎片摆在他面前,尤其是那个经过技术处理显现出的模糊飞鸟翅膀印记时,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涕泪横流地承认,这账本确实记录了他与“上线”交接军械图样的部分信息,那些古怪的代号如“灰隼”、“黑鸦”,都是“上线”指定的物品代号,他并不完全清楚具体指代什么,只负责按指令交接。
至于“上线”的身份和联系方式,他依旧咬死只通过死去的冯佥事单线联系,再也榨不出更多油水。
这条线,似乎暂时走到了死胡同。但吴铭并不气馁,因为另一条线索——那块靛蓝碎布——传来了突破性进展。
锦衣卫对泉州几家老字号工坊的暗中排查取得了成果。
其中一家名为“林记织造”的工坊老师傅,在秘密辨认后,确认这种特殊麻绸是他们作坊的特产,名为“海青绸”,因其坚韧耐磨、色牢度高,专供需要长期抵御海水侵蚀和烈日暴晒的远海大船制作帆布或高级船员服饰,产量不大,买主也相对固定。
更重要的是,老师傅回忆道,约莫八九个月前,曾有一伙口音混杂、不似寻常海商的人,一次性订购了大批“海青绸”,要求染成特定的深靛蓝色,并且支付的是成色极好的南洋珍珠和香料,而非银钱。
因对方出手阔绰且要求古怪,老师傅印象颇深。他隐约记得,那伙人似乎提及货物要运往“澎湖屿”方向暂存。
澎湖屿!
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地理坐标!澎湖位于福建外海,是大明海防的前哨,也是通往更遥远南洋的跳板,岛屿众多,水道复杂,正是隐匿行踪、进行秘密交易的理想场所!
“林记织造”、“海青绸”、“南洋珍珠支付”、“澎湖屿”……这一连串信息,与“夜枭”组织的海外背景、神秘船只、以及需要特种布料的特点完美吻合!
吴铭立刻下令:
第一,严密监控林记织造,查清当时经手此事的伙计、账房,看能否获得更多关于买主相貌、船只特征的信息;
第二,调动锦衣卫在福建沿海的全部暗桩,并协调可靠水师力量,对澎湖列岛及其周边海域进行秘密侦查,重点搜寻是否有可疑船只、临时据点或近期人员活动的异常迹象;
第三,将“澎湖屿”这一线索与之前张老汉提到的神秘岛屿、以及“海蛇”交易约定的“老礁石”进行地理比对,寻找可能的重合区域。
线索的高度集中,让吴铭确信,泉州和澎湖区域,即便不是“夜枭”的老巢,也必定是其一个极其重要的活动枢纽和物资中转站!
他将这一重大进展连同周谨账本的最新情况,再次密奏朱元璋。
武英殿内,朱元璋看着吴铭呈上的报告,尤其是关于“泉州林记织造”和“澎湖屿”的线索,沉默了许久。他走到巨大的大明混一图前,目光久久凝视着东南沿海那片广袤的蓝色疆域。
“泉州……澎湖……”朱元璋喃喃自语,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前朝之时,那里是万商云集之地啊。”
他忽然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看向吴铭:“吴铭,你一直在咱耳边念叨开海通商的好处。你说,若是这海禁不开,这等藏匿在海外孤岛的魑魅魍魉,是不是更难发现?咱们是不是只能被动挨打,等着他们时不时上来咬一口?”
吴铭心中一动,意识到朱元璋的思路可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谨慎地回答:“陛下圣明。海禁如筑高墙,固然可防外敌,但也遮蔽了墙外的景象,使得墙根下的阴影更容易滋生蠹虫。若有一定之规,有序开关,使我水师舰船能常态巡弋远海,商民船只往来如织,则海外情报可通,宵小之辈亦难有藏身之所。即便有事,我朝也能迅速反应,而非如现在这般,待贼寇已成气候,方才知晓。”
朱元璋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又在殿内踱起步来。
他并非不明白海运之利和前朝市舶司的收益,但作为开国皇帝,他对任何可能动摇统治基础的事情都抱有极强的戒心,尤其是涉及复杂的海外关系和难以掌控的沿海民变风险。
然而,“夜枭”组织的出现,及其展现出的对大明安全的实质性威胁,从一个残酷的角度证明了完全封闭的海禁政策,也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
“或许……可以先在个别地方,比如……泉州,尝试恢复市舶司,但须严格管控,仅限于朝贡贸易或特定官营船队出海?”朱元璋像是在问吴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让咱们的船,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出去看看……”
吴铭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知道这是推动开海的一个历史性契机!他立刻趁热打铁:“陛下高瞻远瞩!若能以巡查海防、肃清奸佞为由,有限度地重启泉州等地市舶司,既可方便我方侦查‘夜枭’行踪,亦可试探恢复海贸之利弊,一举两得。且此事可由朝廷牢牢主导,绝不放任自流。”
朱元璋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吴铭一眼:“此事关系重大,容咱再想想。当前首要,是给咱把那只‘夜枭’揪出来!你盯紧泉州和澎湖的线索,一有确凿证据,立即回报!”
“臣,遵旨!”吴铭知道,种子已经播下。随着对“夜枭”调查的深入,开海禁的议题,必将被再次提上日程,而且这次,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关乎国家安全的反向推力。
离开皇宫,吴铭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方向也前所未有的清晰。调查“夜枭”与推动开海,这两件原本看似独立的事情,此刻已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互为表里。
“看来,这个高风险项目,如果能顺利完成(搞定夜枭),说不定还能带来一个巨大的附加收益——推动国家战略(开海)的调整!这项目回报率,简直要爆表了!不过,前提是得先活到收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