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吴铭和徐妙锦几乎未曾合眼。窗外每一次突兀的声响——远处的喝骂、近处的犬吠、甚至风吹过屋檐的呜咽——都像重锤敲击在两人的心弦上。那队锦衣卫缇骑过后,城中并未恢复宁静,反而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散,各种模糊不清的混乱声响隐约可闻,更添恐怖。
他们相拥坐在黑暗中,彼此依靠,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勇气。徐妙锦不再颤抖,但握着吴铭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指尖依旧冰凉。吴铭则大脑飞速运转,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应对策略,像极了现代职场中面对突发重大危机时的状态,只是这次的“危机”动辄便是抄家灭族。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终于由墨黑转为靛蓝,继而透出些许灰白。
黎明,到了。
但这黎明,却浸染着血色的恐惧。
府外开始传来一些清晰的人声,是早起谋生的百姓,但他们的交谈声压得极低,充满了惊恐和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昨夜锦衣卫出动了好多人!”
“抓了好些官老爷!”
“东街的李御史家被抄了!哭喊声老惨了!”
“还有兵部的刘主事家也被围了!不过听说刘主事突发恶疾,口吐白沫,像是瘟病,官差没敢立刻进去,只围着呢…”
“嘘!快别说了!莫要惹祸上身!”
断断续续的议论透过门缝窗隙传来,证实了吴铭最坏的预料,也让他心中微微一动——刘志那边,似乎起了点效果?至少拖延了时间。
老管家吴伯面色凝重地送来早膳,低声回报:“伯爷,夫人,外面街上多了许多生面孔,像是在盯着咱们府上。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加强了巡逻,盘查生人。”
吴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现在是风暴眼中的“敏感人物”,被严密监控毫不意外。
“府中诸人,今日无必要不得外出。若必须出门,谨言慎行,不得议论朝局。”吴铭沉声吩咐道。
“老奴明白。”吴伯躬身退下。
早膳索然无味。徐妙锦勉强用了半碗粥,便放下了筷子,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不知父亲那边如何…”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通报声:“伯爷,魏国公府派人来了!”
吴铭和徐妙锦同时起身。来人是徐达的一名亲兵队长,神色严肃,但还算镇定。
“小姐,姑爷。国公爷让属下传话:府中一切安好,令小姐和姑爷安心待在府中,切勿外出,更勿打探外间事。天塌不下来,稳坐钓鱼台即可。”亲兵队长声音沉稳,带来了徐达的指示,也带来了一丝安定人心的力量。
“父亲可还有别的吩咐?”徐妙锦急忙问。
“国公爷还说,”亲兵队长压低了声音,“昨夜宫中并无特殊动静,陛下…一如往常。”
吴铭心中一动。老朱一如既往?这意味着皇帝稳坐深宫,冷静地看着甚至主导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这份镇定,本身就足以让人胆寒。
送走了徐达的人,吴铭稍微松了口气。只要徐达稳住,他们就有最大的靠山。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巳时初(上午九点左右),一队穿着飞鱼服、配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径直来到了吴铭的伯爵府门前!
为首的不是毛骧,而是一个面色冷厉、眼神阴鸷的年轻千户——正是陈御史提过的那个姓林的!
府中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家丁护院如临大敌,却又不敢阻拦。
林千户昂首踏入府门,对迎出来的吴铭随意一拱手,语气硬邦邦的:“吴伯爷,奉指挥使蒋大人钧令,请您过北镇抚司一趟,问几句话。”
不是抓人,是“问话”。但这架势,与抓人何异?
徐妙锦脸色一白,上前一步:“所为何事?我夫君乃朝廷伯爵,岂是随意传唤的?”
林千户皮笑肉不笑:“夫人息怒。只是昨夜抓捕几名逆犯时,搜出些往来书信,其中或有涉及伯爷之处。蒋大人特请伯爷过去协助厘清一二,例行公事而已。”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试探!胡惟庸党羽果然开始借机攀咬了!
吴铭心中一凛,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按住徐妙锦的手,示意她冷静。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更不能反抗。
“原来如此。协助办案,乃是本官分内之事。”吴铭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配合,“请林千户稍候,待本官换身官服便去。”
他表现得如此坦然,反倒让那林千户愣了一下,眼神中的咄咄逼人稍微收敛了些许。
吴铭回到内室,快速换上官服。徐妙锦跟进来,眼中含泪,满是担忧。
“放心,”吴铭低声快速道,“他们没证据,只是想吓唬我,或者找由头把我牵扯进去。我自有应对之策。你留在府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慌。若我日落未归,立刻去求见太子妃或马皇后!”他将最后一道保险告诉了她。
徐妙锦用力点头,强忍着泪水。
吴铭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冠,面色平静地走出大门,跟着林千户上了锦衣卫的马车。
马车驶过街道,沿途可见一片狼藉。一些官员府邸大门敞开,贴着封条,门口还有血迹未干,围观的百姓远远站着,面露惊恐,窃窃私语。
北镇抚司衙门,仿佛一座张开巨口的凶兽,散发着阴森恐怖的气息。
吴铭被带入一间审讯房,但并未上刑具。蒋瓛并未露面,只有那林千户和几个录事的校尉在场。
问题果然围绕着那份名单上的几位官员展开,反复询问吴铭与他们的关系、有无私下往来、对朝政的看法等等,言语间处处陷阱。
吴铭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得滴水不漏。该承认的公事往来坦然承认,私下交集一概否认,涉及朝政看法则大打太极,只谈忠君爱国,绝不落人口实。他现代职场练就的“向上管理”和“危机公关”能力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态度不卑不亢,回答逻辑清晰,让人抓不到丝毫错处。
问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林千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显然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口谕!”
房内众人慌忙跪倒。
那内侍走进来,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吴铭身上,朗声道:“陛下问:吴铭,你昨日刚大婚,不在家陪着新妇,跑这北镇抚司来凑什么热闹?”
吴铭心中猛地一松,立刻叩头回应:“臣惶恐!只因锦衣卫的官爷说协助查案,臣不敢不来。臣这就回家陪夫人!”
那内侍嗯了一声,又瞥了林千户一眼:“蒋指挥使呢?陛下说了,查案要仔细,但也不要惊扰了不相干的人,尤其是朕刚赐婚的伯爵!免得让人说朕刻薄寡恩。”
“是!是!卑职明白!”林千户冷汗都下来了,连连磕头。
内侍传达完口谕,便转身走了。
吴铭知道,这是老朱在保他,也是在警告蒋瓛和胡惟庸不要过界。皇帝需要这场清洗,但他也需要维持表面的平衡,不希望波及到他暂时还觉得“有用”或者“有趣”的人。
“吴伯爷,得罪了,您可以回去了。”林千户脸色灰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吴铭淡淡一笑,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地走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
门外阳光刺眼,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重获新生。
他迈开步子,向着伯爵府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和深沉。
帝心难测,伴君如虎。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