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铭与向导赵三牵着骡马,沿着荒废的古道继续向北跋涉。越靠近辽东都司的实际控制范围,气氛越发凝滞。沿途村落大多破败萧条,百姓面有菜色,见到生人眼神躲闪,透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偶尔遇到的巡哨兵丁,虽衣甲不甚鲜明,却个个神情彪悍,盘查也格外严厉,对路引文牒翻来覆去地查看。
吴铭扮演的山货商人唯唯诺诺,应对自如,心中却愈发沉重。这辽东之地,俨然已有一股无形的紧张氛围弥漫,绝非边疆应有的常态。
这日傍晚,行至一处靠近官道岔路的荒废村落。村中大半房屋倾颓,杳无人烟,只有几间破屋似乎还有些许人迹。
赵三低声道:“东家,天色已晚,前方十里内再无宿头。这村子虽破,但有几户老猎户还住着,借个屋檐歇脚,总比野地强。”
吴铭点头同意。两人寻了一处尚有炊烟飘出的土坯院墙,上前叩门。
良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丈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赵三上前,用当地土话套近乎,递上几文铜钱和一包粗盐,说是过路行商,求个地方借宿一晚。
老丈犹豫片刻,或许是看在盐的份上,终究还是打开了门。院子狭小破败,屋内更是家徒四壁。
“老丈,村里怎如此…冷清?”吴铭状似无意地打听。
老丈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摆摆手,含糊道:“唉,年头不好,能走的都走了…官爷们管得严…少打听,少惹祸…”
正说着,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老丈脸色一变,连忙端了碗水进去。
吴铭目光扫过院内,忽然在墙角一堆柴火旁,看到了一截被随意丢弃的断箭!箭杆粗糙,但那箭镞的形制…他心中猛地一跳!与他怀中那支毒弩的箭镞形制极为相似,只是更大一些,是军中使用的手弩或弓矢规格!
他趁老丈在屋内,迅速上前拾起断箭,藏入袖中。
夜间,老丈拿出些麸皮饼子和咸菜招待他们。饭后,老人自顾自缩在炕角,对着油灯发愣,唉声叹气。
吴铭取出那截断箭,递到老丈面前,温和问道:“老丈,这箭镞看着特别,不知是何种野兽所用?”
老丈看到那箭镞,如同见了蛇蝎,脸色骤变,手一抖,碗差点摔在地上!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吴铭,嘴唇哆嗦着:“你…你从哪里捡来的?!快扔了!晦气!要人命的!”
“老丈何出此言?”吴铭追问。
老丈却紧闭着嘴,拼命摇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只是恐惧地看着那箭镞,又警惕地望向窗外。
吴铭心知有异,不再逼问,收起断箭,心中疑云大作。这箭镞绝非猎户所用,老丈的反应更是证实了它的不寻常。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吴铭留下些干粮作为答谢,与赵三准备继续上路。
刚走出村口不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前面的!站住!”
只见那老丈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脸上满是焦急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然!
他一把拉住吴铭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后生!我看你不像坏人!听老汉一句,别再往北去了!快回头!”
“老丈,为何?”吴铭心中一动。
老丈回头惊恐地望了望村子方向,声音发颤:“那箭…那箭是‘鬼兵’用的!”
“鬼兵?”
“就是…就是不见光的兵!”老丈声音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去年冬天,村里好几家的后生,被官府征去修营寨,就再没回来!有人偷偷说…说是被送去更深的山里,给…给大人物当私兵了!这箭…就是从那边偷偷带出来的…说是练箭时误伤了人,带箭逃回来的…没两天,那人就…就浑身发黑死了!官府来人,说是得了瘟病,一把火烧了房子…”
私兵!毒箭!灭口!
吴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下!老丈的话,与他之前的推测完全吻合!辽东果然在秘密蓄养私兵,并使用着特制的毒箭!
“是哪个大人物?营寨在哪里?”吴铭急切地追问。
老丈却吓得连连摆手:“不敢说!老汉不敢说!说了全家都没命!你们快走吧!往南走!别再问了!”说完,他像是怕极了,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回了村子,再也不敢回头。
吴铭站在原地,望着老丈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袖中的断箭,心情沉重无比。
线索终于清晰了!辽东都司境内,确实存在着一支秘密武装,使用着特制的毒箭,手段狠辣,且受到严密保护和控制。
“东家…”赵三面色也凝重起来,“看来这辽东,真成了虎狼窝了。还往前吗?”
吴铭沉默片刻,眼神却愈发坚定:“往前!不仅要往前,还要找到那个营寨!”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再次上路时,前方官道上忽然烟尘扬起,一队约莫十余人的骑兵疾驰而来!看衣甲,正是辽东都司的巡哨兵丁!
那队骑兵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径直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一个队正模样的军官,目光锐利地扫过吴铭和赵三,最后落在他们驮着货物的骡马上。
“干什么的?路引!”军官厉声喝道,手按在了刀柄上。
赵三连忙赔笑递上路引文牒。
军官仔细查验,又翻看了骡马上的货物,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但眼神中的怀疑并未减少:“南边来的?跑这荒僻地方收山货?骗鬼呢!说!到底干什么的!”
几名兵丁已经开始用刀鞘拨弄货物,搜查得越发仔细。
吴铭心中暗叫不好,若是被他们搜出怀中那支特制短弩和毒箭,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之时,官道后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三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皆着普通劲装,却气势精悍。
为首一人,竟是个女子!虽然面带风尘,但那双清冷锐利的眼睛,吴铭绝不会认错——正是失踪多日的青鸾!
青鸾快马冲到近前,看也不看那些兵丁,直接对着那队正亮出一面黑底金字的令牌,冷声道:“缉事衙门办差!这两人是我们的线人,尔等速速退开!”
那队正看到令牌,脸色猛地一变,嚣张气焰瞬间消失,连忙躬身抱拳:“不知是上差办案!冒犯!冒犯!”他不敢多问,立刻挥手带着手下兵丁退到一旁。
青鸾这才看向吴铭,眼神复杂,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跟我来。”
说罢,调转马头,向着另一条岔路而行。吴铭与赵三对视一眼,立刻牵马跟上。
直到远离了那队巡哨,青鸾才放缓马速,与吴铭并行。
“你没事就好。”吴铭松了口气。
青鸾摇摇头,语气依旧清冷:“那晚摆脱追兵后,寻错了方向,耽搁了两日。幸好及时赶到。”她看了一眼吴铭,“你的路线泄露了,北边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不能再往前了。”
“可是…”吴铭急道,“我刚得到线索,证实确有私兵和毒箭…”
“我知道。”青鸾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小卷羊皮纸,递给吴铭,“这是我从一个截杀的信使身上搜到的。你看这个。”
吴铭展开羊皮纸,上面是一幅简陋的地图,标注着几个山脉和河流走向,其中一个山谷被用朱砂画了一个圈,旁边写着两个模糊的字:“匠…营”。而地图角落,还有一个极小的、不易察觉的标记——一个抽象的龙形图案!
龙形图案?!这绝非普通将领敢用的标记!
“这地图…”吴铭骇然。
“指向的可能是私兵营寨或者秘密匠坊的位置。”青鸾低声道,“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标记。此事牵扯的,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吴铭:“我们必须立刻改变计划。你先随我到一个安全屋落脚。这份地图和你的发现,必须立刻密报京师!辽东的水太深,已非我等能独力搅动。需要…上面的决断。”
吴铭握紧手中的羊皮纸和袖中的断箭,心中波澜起伏。
私兵、毒箭、龙形标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足以颠覆朝纲的可怕阴谋。
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听你安排。”
三人三骑,不再向北,而是折向西南,朝着青鸾所说的安全屋方向,疾驰而去。
真相仿佛就在眼前,却又笼罩着更深的迷雾。而他们刚刚摆脱的巡哨,以及那未知的“天罗地网”,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