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虽下,三司未至,北平城明面上的动作似乎收敛了许多,但水面之下的暗流却因吴铭新的决策而变得更加汹涌。王伯领命后,立刻动用了从大同带来的老关系网。这些老兵油子,多年戍边,三教九流认识不少,尤其对边塞地区那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营生门儿清。
几日下来,通过旁敲侧击、酒肉开路、甚至些许威逼利诱,几条若隐若现的线索终于从北平城阴暗的角落里浮现出来,汇集到吴铭面前。
一条线索来自一个常年往返于北平与塞外、做些皮毛和私盐生意的老马帮头子。他在酒酣耳热之际,被王伯手下的老兄弟套出话来:“……往年,确实有那么几支车队,打着官府的旗号,却走的不是官道,专挑偏僻小路往北边运东西……押车的看着像兵,但又没号衣,凶得很……换回来的,可不光是皮子,听说还有成群的好马,夜里悄悄赶进关的……谁敢多问呐?”
另一条线索则来自一个在边境小镇开黑客栈的老板娘:“……是有几个常来的爷们,像是关里的体面人,但一来就包下院子,神神秘秘的……有一回夜里送热水,好像听他们嘀咕什么‘王府’、‘打点’、‘鞑子贵人’……吓得俺赶紧退了,可不敢听……”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模糊却指向一致——确实存在一条隐秘的、可能连通关内外的走私渠道,且似乎有官方或半官方背景参与其中,获利极丰。
而另一边,对“兴隆车马行”的调查也取得了突破。赵四虽然跑了,但偌大一个车马行还在运转。王伯派人伪装成要找长途运货的客商,与车行里几个老车夫套近乎,几碗烈酒下肚,便有人开始抱怨。
“……东家是赚大钱了,可苦了俺们这些底下人!跑那北边的苦差事,路难走不说,还提心吊胆……”
“就是!好些趟活儿,装的啥都不知道,封得死死的,还不让走官道,净钻山沟子!卸货的地方也偏得很,有时候根本不是集镇……”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赵四爷咋交代的?忘了前年乱说话的老李头是咋没的?”
恐吓之下,车夫们不敢再多言,但“北边的苦差事”、“不走官道”、“卸货地偏僻”、“老李头没了”这些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吴铭勾勒出一条清晰的暗线:兴隆车行长期承担着向北方秘密运输的任务,且对此讳莫如深,甚至可能动用过极端手段封口。
“查那个没了的老李头!还有,重点排查车行里近年突然阔绰起来,或者突然离开北平的车夫、伙计!”吴铭下令。
与此同时,吴铭也没放松对官方渠道的施压。他拿着圣旨,再次拜访了都指挥使司和燕王府。
在都司,他直接质问刘俊失踪之事,要求都司给出解释,并强调查看所有近期的人员调动和边防记录,尤其是与古北口、兴隆车行可能相关的部分。都指挥使脸色难看,却也只得配合,只是结果可想而知,关键记录依旧“缺失”。
在燕王府,接待他的依旧是葛诚。葛诚的态度更加谦卑,表示王府上下正在深刻反省,全力协助缉拿王登,并送上了厚厚一摞“自查”的账目文书(自然是经过精心处理的)。吴铭也不点破,只要求王府提供所有与王登有过往来、以及与边贸相关的管事、仆役名单,表示需要“例行问话”。葛诚迟疑片刻,还是提供了一份显然经过筛选的名单。
吴铭拿着名单回到按察使司,立刻让周按察使派人,以协助调查为名,“请”名单上的几位王府下人过来问话。问话过程客气而细致,重点围绕王登的日常行为、交往人员、以及经手过的所有事务。
这些人显然被提前敲打过,回答得滴水不漏,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潜逃”的王登身上。问话似乎一无所获。
然而,在问及一位负责采买、与王登有过数面之缘的老仆时,吴铭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王管事平日里,除了府中差事,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比如,爱吃哪家的点心?常去哪家茶楼听曲?”
那老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王管事……好像挺喜欢‘听雨茶寮’的茉莉香片,有时休沐会去坐坐……”
听雨茶寮!
吴铭心中猛地一动!又是这个地方!他初到北平时,就曾派小厮去那里打听过刘伯温的消息!那里三教九流混杂,确实是私下碰头、传递消息的好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结束问话,赏了那老仆几个钱让其离去。
人一走,吴铭立刻对王伯道:“盯紧听雨茶寮!尤其是常去的生面孔,或者看起来不像普通茶客的人!我怀疑那里不仅是消息集散地,甚至可能是他们一个秘密联络点!”
多条线索开始隐隐交织,指向那些隐藏在繁华北平阴影下的秘密角落。虽然核心人物依旧在逃,最关键的证据(如往来密信、详细账本)尚未找到,但吴铭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逼近真相的核心。
他站在按察使司的院子里,望着北平城灰蒙蒙的天空。三司官员应该就快到了,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此刻,他心中反而更加镇定。就像现代项目中,虽然 deadline(截止日期)逼近,但当关键路径和风险点逐渐清晰时,反而知道该如何集中火力攻坚。
“王伯,让我们的人,像梳子一样,把听雨茶寮、兴隆车行、还有那几个边境小镇,再细细地梳一遍!”吴铭的目光锐利如鹰,“狐狸尾巴,就快要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