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思过的三日,对吴铭而言,并非惩罚,反倒成了暴风雨中难得的宁静港湾。他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梳理思绪,总结得失,并将关于赋役、漕运改革的更多细节和论据记录下来,以备将来。
同时,他也冷静地评估了朝堂上的局势。经过那场全武行,他算是彻底看清了改革阻力的强大和自身的孤立。硬碰硬绝非上策,必须改变策略,寻找盟友,积蓄力量。
第三日黄昏,罚期已满。吴铭正准备明日如何低调复出,门房却来报,称魏国公府来人,邀他过府一叙。
吴铭心中一动。徐达?在这个敏感时刻找他?是福是祸?
他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冠,随来人前往魏国公府。一路上,他心中忐忑,不知这位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未来岳父,此刻是何态度。
国公府邸气象森严,但引路的管家态度却比以往恭敬了许多。穿过重重庭院,直接被引至徐达的书房。
书房内,徐达并未穿着官服,只是一身家常便袍,正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一株老松。听到通报,他转过身来,目光如电,落在吴铭身上。
吴铭连忙躬身行礼:“下官吴铭,拜见魏国公。”
徐达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吴铭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静待下文。
徐达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脸上那道尚未完全消退的浅浅划痕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朝堂上的事,咱听说了。”
吴铭心中微紧:“下官年轻气盛,行事孟浪,致使朝堂失仪,有负圣恩,亦让国公爷见笑了。”
“孟浪?”徐达哼了一声,“岂止是孟浪?简直是找死!‘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这种话也是能轻易出口的?你可知你得罪了多少人?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些文人笔杆子,口水都能淹死你!”
这话说得极重,毫不客气。
吴铭低下头:“下官……知错。然当时情急,见漕运损耗巨大,民生多艰,一时激愤,口不择言……”
“激愤?”徐达打断他,语气却似乎缓和了一丝,“光会激愤顶个屁用!打仗光靠不怕死就能赢吗?得讲究策略!你小子在大同对付鞑子、对付瘟疫的那股机灵劲儿哪去了?到了朝堂上,就只知道硬碰硬?你以为陛下能次次护着你?”
吴铭愣住了。徐达这话,听着是训斥,实则却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甚至隐隐有指点之意?
他抬起头,看向徐达。只见这位沙场老将眼中并无多少怒意,反而有种复杂的审视。
“国公爷教训的是。”吴铭诚恳道,“下官确实欠缺考量,树敌过多,于大事无益。”
徐达背着手,踱了两步:“咱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但咱知道,要想办成事,光有想法不行,还得有实力,有人手,懂得审时度势!你现在有什么?除了陛下那点赏识,你还有什么?牛痘之功?那已是过去!太子信任?那能保你一辈子?”
他句句戳中吴铭的痛处。
“你现在就像个抱着金娃娃走在闹市的小孩,谁都想来抢一把,甚至把你推倒踩死!”徐达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就没想过,给自己找点靠山,结点善缘?非得把人都得罪光了?”
吴铭心中豁然开朗!徐达今日叫他来,并非单纯训斥,而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和点拨!或许是因为他在大同的表现,或许是因为他对徐妙锦的真心,或许只是欣赏他这股敢闯敢干的劲儿,这位傲娇的岳父大人,终于开始把他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了!
他立刻起身,再次躬身:“下官愚钝!请国公爷指点迷津!”
徐达看着他恭敬的态度,脸色又好看了几分,摆摆手让他坐下:“指点谈不上。咱只知道,军中打仗,讲究个协同配合。你一个人再能打,能打得过千军万马?朝堂上也是一个道理。”
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语:“淮西那帮老杀才(指蓝玉等人),跋扈骄横,目无王法,绝非良伴,离他们远点是对的。但军中,也并非只有他们。北平的燕王(朱棣),一向看重你。还有咱的一些老部下,如今也在各地镇守,都是些实干之人,虽不懂经济之道,但于军需后勤、地方安定,总能帮衬一二。”
吴铭心中剧震!徐达这是在向他透露军中人脉,甚至暗示他可以借助朱棣和徐达旧部的力量!这可是无形的巨大资源!
“至于文官那边,”徐达皱起眉头,“咱也说不上话。但你那套做实事、讲成效的路子,总会有几个明白人认同。就像你搞的那个牛痘,那个毛纺,那个市易区,总有人得了好处,自然会记你的情。这些都是你的本钱,要善用,不要动不动就把底牌打光,去硬碰那些碰不过的石头。”
这已是极其直白和宝贵的政治经验传授了。
吴铭感激万分:“国公爷金玉良言,下官茅塞顿开!定当谨记于心!”
徐达点点头,语气终于彻底缓和下来:“嗯。明白就好。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藏锋。陛下让你闭门思过,就是让你好好想想这些道理。”
他忽然话锋一转,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妙锦那丫头……在大同,没给你添乱吧?”
吴铭心中一暖,知道这是岳父大人在关心女儿,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连忙道:“徐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于医术、于应急处事,皆远超下官。大同疫情能控,徐小姐居功至伟。下官……感激不尽,亦敬佩不已。”
徐达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哼了一声:“那丫头,就是性子倔,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这话看似抱怨,实则透着宠爱。
他沉吟片刻,忽然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递给吴铭:“这个,你拿去。”
吴铭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佩,雕刻着简单的云纹,触手生温,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是……”吴铭不解。
“戴着吧。”徐达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在京中行走,总得有点体面的东西撑撑场面。省得被人看轻了去。”
这哪里是撑场面?这分明是认可了他和徐妙锦的关系,甚至是一种隐晦的宣告!戴上魏国公府的玉佩,旁人自然会掂量几分!
吴铭心中激动,郑重收起锦盒,深深一揖:“多谢国公爷厚赐!下官……定不负所望!”
徐达摆摆手,似乎有些不耐烦:“行了行了,少来这些虚礼。没事就回去吧。记住咱今天说的话,凡事……多动脑子,少使性子。”
“是!下官告退!”
吴铭退出书房,走在国公府的回廊上,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怀中的玉佩沉甸甸的,不仅是一份礼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认可和庇护。
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内心oS:「重大突破!获得关键盟友(徐达)的初步认可和资源支持!项目风险等级降低。果然,做出实绩才是硬道理。」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夕阳正好。
或许,是时候去拜访一下那位远在北平的“投资人”(燕王朱棣),进一步巩固一下战线了。
而关于那位聪慧勇敢的徐二小姐,他似乎,也应该更主动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