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的军靴踩在松针铺就的斜坡上,每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寸。夜风吹过崖壁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预警这场即将吞噬一切的灾难。他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山坳,火光已经舔舐到第二道山脊,橙红色的火舌卷着黑烟,把半边天都染成了诡异的紫红色。
“赵猛!带第一梯队跟我来!”他扯着嗓子喊,军刀在掌心攥得发白,“目标鹰嘴崖西侧的乱石坡!必须在火头翻过山脊前挖出十米宽的隔离带!”
赵猛抹了把脸上的烟灰,露出被熏黑的牙齿:“得嘞!”他拽过身边两个年轻民兵,每人抄起一把工兵铲——这是他们从废弃哨卡找到的老物件,木柄已经磨得发亮,“都跟上!霄哥说了,挖不出隔离带,咱村的林子就全完了!”
金雪抱着平板蹲在溪边,信号时断时续的屏幕上,火场热成像图像块烧红的烙铁。“第二梯队注意!”她对着临时找来的扩音喇叭喊,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飘,“溪水上游两百米有处浅滩,水流缓,容易打水!马翔叔,您带五个人去那边,用塑料桶接力!”
马翔正把最后一根水管接在柴油水泵上,听见喊声回头应道:“放心!保证三分钟一趟!”他拍了拍水泵的铁皮外壳,这台老掉牙的机器是村民们抗旱用的,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小王,你去通知王大爷,让骑摩托的乡亲们往浅滩集合,那边路近!”
王大爷的三轮车就停在浅滩边,车斗里码着十几个军绿色的塑料桶,都是从村里小卖部搜罗来的。“都精神点!”老人用拐杖敲着车帮,“每车带两个满桶,沿着防火道往火场冲!记住,到了地方别停车,直接把水泼在隔离带前沿!”
十几个骑着摩托车的村民齐声应着,车头挂着的矿灯在黑暗中连成一串光点。最前面的是村里的年轻后生狗蛋,他的摩托车后座绑着两个五十升的大桶,车把上还挂着个手电筒,光柱在颠簸的山路上晃得厉害。
林霄带着第一梯队爬到乱石坡时,火头已经离他们不到百米。热浪裹挟着焦糊味扑面而来,烤得人皮肤发疼,松针在高温下开始卷曲,发出“滋滋”的声响。“就是这儿!”他指着一片相对平坦的斜坡,“往下挖三十公分,把草根全刨出来!”
工兵铲插进土里的瞬间,溅起的不是泥土,而是碎石子。这处山坡全是风化的页岩,一铲下去只能留下个白印,震得人虎口发麻。赵猛急得直骂娘,干脆扔掉铲子,用手搬起块脑袋大的石头往坡下滚:“挖不动就用石头堆!把石头全推下去,形成石墙!”
民兵们立刻效仿,大小不一的石块顺着斜坡滚下去,在坡底堆起道不规则的石墙。林霄的军刀派上了用场,他用刀刃撬开页岩的缝隙,把松动的石块一块块剥离——这活儿比当年在水库搬沙袋累十倍,每块石头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掌心很快磨出了血泡。
“火头要过来了!”有人大喊。
林霄抬头望去,只见一道火墙正顺着茅草坡向上蔓延,速度快得惊人。干燥的茅草在火中蜷成一团,又瞬间炸开,火星像喷泉似的溅向空中,落在他们脚边的石缝里,引燃了残留的枯草。“快!用脚踩!”他跳下去,皮鞋在碎石上碾出深深的痕迹,把刚燃起的小火苗一个个扑灭。
就在这时,狗蛋的摩托车队到了。矿灯的光柱扫过石墙,他大吼着“让开”,猛地刹车,后座的水桶失去平衡,“哗啦”一声泼在石墙上。带着凉意的水瞬间蒸发成白雾,石墙的温度降了些,暂时挡住了火头的蔓延。
“好样的!”林霄冲狗蛋竖大拇指,“再去拉!越多越好!”
狗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摩托车“突突”着冲下山坡。紧随其后的摩托车队陆续赶到,水桶里的水泼在石墙上,形成一道临时的湿区。虽然大部分水都顺着石缝流走了,但至少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马翔带着第二梯队赶到时,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两个塑料桶,裤脚全是泥。“水泵抽不上水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嘶哑,“浅滩的水被咱们抽得见底了,得去下游深水区!”
“下游要绕三里地!”林霄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火头在石墙另一侧翻滚,石缝里的火星越来越多,“来不及了!”
“有办法!”金雪突然从后面跑过来,平板紧紧抱在怀里,“我在地图上看到,乱石坡东侧有处山泉,虽然水量小,但能接管子!”她指着东边的密林,“护林员说那里有现成的引水渠,是以前灌溉用的!”
“赵猛!你带三个人跟金雪去接水管!”林霄当机立断,“剩下的人跟我加固石墙!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堆上去——树枝、杂草,只要能挡火就行!”
金雪带着人钻进东侧的密林时,才真正体会到山地的险要。所谓的“路”其实是条被藤蔓覆盖的陡坡,脚下全是松动的碎石,稍不留神就会滚下去。她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护着平板,好几次差点被绊倒,全靠身后的民兵拽住才没出事。
“就在前面!”金雪指着透过树影看到的一抹水光,山泉从崖壁上渗出来,汇成条筷子粗的水流,顺着石槽往下淌。“快!把水管接在石槽上!”
民兵们立刻动手,用军刀劈开藤蔓,把塑料水管的一头固定在石槽里,另一头顺着陡坡往下放。水流虽然微弱,但顺着水管往下淌,至少能持续不断地供水。金雪看着水流在水管里流动的痕迹,突然想起林霄教她捕鱼时说的话:“山里的水看着小,聚起来就能成河。”
当第一股清水顺着水管流到石墙时,火头已经突破了石墙底部的缝隙。林霄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用身体堵住缝隙,后背对着熊熊燃烧的火头。“快浇水!”他大吼着,感觉到后背的衣服正在发烫,皮肤像被烙铁熨过一样疼。
“霄哥!”金雪尖叫着扑过来,把水管的出水口对准林霄的后背。冷水浇在滚烫的衣服上,发出“滋啦”的声响,林霄疼得浑身一颤,却死死咬着牙没动,直到石缝被泥沙和石块堵死。
“你疯了!”金雪哭喊着,想把他拉开,却被他甩开。
“别管我!”林霄指着正在蔓延的火头,“往那边浇!那里的茅草最密!”
越来越多的村民赶到了,有扛着铁锹的老人,有抱着水桶的妇女,甚至还有几个孩子,用树枝捆成的火把点燃隔离带外侧的杂草,学着王大爷的样子“以火攻火”。他们没人指挥,却配合得异常默契:年轻人负责搬运重物,老人指导如何堆建隔离带,妇女们组成人链传递水桶,连孩子们都知道把没烧完的树枝拖到安全地带。
“快看!是部队的车!”有人指着峡谷入口喊。
林霄抬头望去,只见一队军绿色的卡车正堵在狭窄的山路上,红蓝双方的士兵正从车上跳下来,试图清理路障。但山路太窄,村民们的三轮车和摩托车堵得水泄不通,他们根本无法前进,只能远远地看着火场,急得直跺脚。
“让开!让开!”一个穿着红军作训服的军官在卡车顶上大喊,手里的扩音器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们是演习部队,奉命前来救火!请村民们配合!”
但没人动。王大爷拄着拐杖走过去,对着军官喊道:“路太窄,车进不来!让你的人下来,跟着我们的人走!”他指了指通往火场的小路,“顺着这条路,二十分钟就能到!”
军官犹豫了一下,显然在顾虑演习纪律,但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光,最终咬了咬牙:“全体都有!下车!携带灭火设备,跟村民前进!”
红蓝双方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穿着整齐的作训服,背着专业的灭火器材,在村民的带领下沿着小路往火场冲。虽然平时是演习对手,但此刻没人再分彼此,红军士兵帮蓝军扛着水带,蓝军军官指挥村民如何使用灭火器,迷彩服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救火的人潮。
“是蓝军上尉!”金雪突然指着人群喊。
林霄望过去,果然看见那个带着文件的蓝军上尉,他正扛着两盘水带往山上跑,作训服的袖子卷着,露出胳膊上的擦伤——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他咋来了?”
“督查组已经接管了指挥部!”金雪的平板终于收到了完整信号,“他们让所有参演部队暂停演习,全力救火!”
火头再次发起冲击时,林霄身边多了许多迷彩服的身影。红军士兵用专业的工具切割树干,蓝军士兵指导大家如何正确使用灭火弹,民兵们则负责传递物资,村民们依旧用最原始的方式堆建隔离带。不同的服装,不同的身份,此刻却为了同一个目标在火海里穿梭。
“隔离带快挖好了!”赵猛大喊着,工兵铲在他手里翻飞,“再加把劲!火头过不来了!”
林霄抹了把脸,汗水混着烟灰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他看着眼前这条由石头、树枝、泥土和无数双手共同筑成的隔离带,突然明白了什么是众志成城——不是口号,不是命令,是当灾难来临时,每个人都愿意伸出手,搭成一道挡在前面的墙。
天快亮时,消防车的高压水枪终于抵达了火场核心区。白色的水柱像条巨龙,在火场上空划出弧线,精准地浇在最顽固的火点上。有了专业设备的支援,火势迅速减弱,最后一点火星在朝阳升起时被扑灭。
林霄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后背的烫伤火辣辣地疼,掌心的血泡破了,和泥土粘在一起,钻心地疼。但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却笑了——隔离带完好无损,松树林的核心区保住了,远处的村庄在晨光中冒着炊烟,一切都还在。
金雪走过来,往他后背涂烫伤膏。她的动作很轻,眼泪却一滴接一滴地掉在他的衣服上。“疼吗?”
“不疼。”林霄的声音很哑,“比当年在水库扛沙袋轻多了。”
赵猛和老张也走了过来,他们的样子比林霄好不了多少,却都笑得一脸灿烂。“王部长说,要给咱民兵连记大功!”赵猛拍着林霄的肩膀,“还有那些当兵的,刚才那个红军军官说,要向咱们学习呢!”
林霄没说话,他看着正在清理火场的军民们。红军士兵帮村民修补被烧坏的三轮车,蓝军军官和王大爷蹲在一起研究防火道规划,民兵们则在收拾散落的工具。朝阳穿过薄雾洒下来,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像棵棵扎根在山里的树。
“快看!”金雪指着天空,一群白鹭从松树林里飞出来,在晨光中盘旋。它们是这片山林的原住民,火灾没能把它们赶走。
林霄站起身,朝着白鹭飞走的方向望去。那里的松树虽然被熏黑了树干,却依旧挺拔。他知道,这场火留下的伤疤需要很久才能愈合,但有些东西却会比以前更牢固——比如军民之间的羁绊,比如面对灾难时的勇气,比如那句藏在每个人心里的话: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得护着它。
王大爷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烤熟的土豆。“尝尝?”老人的脸上带着疲惫,眼里却闪着光,“这是从火里扒出来的,甜着呢。”
林霄接过土豆,烫得直换手,却舍不得放下。土豆的焦香混着松针的清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的味道。他知道,不管是演习还是火灾,不管是正规军还是民兵,他们守护的从来都不是抽象的目标,而是这烟火气里的人间,是每个普通人对家园的眷恋。
远处,红蓝双方的士兵正在集合,准备返回营地。那个红军军官走过时,对着林霄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林霄愣了一下,也挺直腰板,回了个不算标准却无比郑重的民兵礼。
朝阳越升越高,把山林染成了金色。林霄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不管接下来还有多少挑战,只要身边有这些愿意一起扛的人,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就像这山林里的树,根连着根,风再大,也吹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