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的军刀在溪水里搅起第三圈涟漪时,金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指甲几乎嵌进他磨出老茧的皮肉里,\"你裤脚在流血。\"
他低头才发现,刚才爬崖壁时被碎石划破的伤口又裂开了,暗红的血珠正顺着小腿往下淌,在溪水里晕开细碎的云。\"没事。\"他甩开她的手,军刀反手插进腰带,\"当年在水库扛沙袋,比这深的口子都没当回事。\"
金雪却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扯开自己的迷彩服袖口,露出白皙的小臂。她把布条在溪水里浸凉,猛地缠上他的伤口,林霄疼得闷哼一声,看见她睫毛上沾着的水珠——分不清是溪水还是别的。\"你这是干啥?\"
\"老马说过,野外止血得用冷敷加压法。\"她的声音有点抖,打结时手指总碰在一起,\"你要是倒下了,咱这十七个人...咋办?\"
林霄突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是在县武装部的新兵培训会上。这姑娘抱着本《民兵训练手册》坐在角落,有人开玩笑说\"女娃子来凑啥热闹\",她当时就红了脸,却把手册攥得更紧。现在她蹲在溪水里,迷彩服湿了大半,眼里的光却比那年亮得多。
\"别婆婆妈妈的。\"他拽开她的手站起来,伤口被勒得生疼,却让脑子更清醒,\"赵猛他们还在光雾区那边等着,咱得把追兵往鹰嘴崖引。\"
金雪的平板突然发出刺啦的电流声,这次的信号异常清晰,像是就在耳边炸开:\"各单位注意,目标分两股逃窜,主力向鹰嘴崖移动,疑似掩护携带'物品'的小队。启用热成像追踪仪增强模式,穿透光学干扰区!\"
\"他们要放大招了。\"林霄拽着她往密林里钻,树枝划过脸颊火辣辣地疼,\"增强模式能识别0.5c的温差,泥糊和水浸都不管用了。\"
金雪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崖壁上的藤蔓:\"你看那是什么!\"
浓密的爬山虎后面,隐约露出片金属反光。林霄用军刀劈开藤蔓,二十多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油桶赫然出现——是当年采石场剩下的,桶身还留着\"严禁烟火\"的红漆。\"有办法了。\"他眼睛亮起来,军刀在油桶上敲出空洞的回响,\"老马教过你凸透镜聚光吧?\"
金雪瞬间明白过来:\"你想点燃它们?可这里全是松针,会引发山火的!\"
\"不会。\"林霄摸出火柴,在油桶上划出火星,\"你看桶底的排水孔,都是通的。咱把松针塞进桶里,点燃后烟能顺着孔往上冒,形成的烟雾柱比光折射区更浓,还能挡住热成像。\"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当年抗洪水,就是靠这法子给直升机发信号,浓烟能升三百米。\"
赵猛带着人赶过来时,裤腿还在往下滴水。\"霄哥,他们快追上来了!\"他指着西边的密林,几道手电筒光正穿透树影,\"老张在后面用石头打埋伏,估计撑不了五分钟。\"
\"够了。\"林霄把油桶摆成三角形,\"赵猛,你带两个人往桶里塞松针,越干越好。金雪,找几块碎玻璃,按45度角嵌在桶盖内侧。\"他自己则用军刀在油桶底部凿出更多孔洞,\"记住,火不能太大,要让烟浓,而不是火苗高。\"
当第一缕黑烟从油桶顶冒出来时,金雪的平板里传出惊怒的吼声:\"发现浓烟!是信号还是陷阱?\"
\"是烟幕弹。\"林霄把最后一块碎玻璃嵌好,阳光透过玻璃片,在松针堆里聚起个刺眼的光斑,\"增强模式的热成像最怕烟雾,里面的微小颗粒能散射红外线。\"他突然咳嗽起来,浓烟呛得眼睛发酸,\"老张他们快到了,准备转移。\"
老张被橡皮子弹打中了胳膊,血把袖子浸成了深色。他刚跑到油桶旁就瘫倒在地,赵猛想扶他,却被他甩开:\"别管我...你们快走...我在这儿添柴,能多撑会儿...\"
林霄按住他的肩膀,军刀的反光在浓烟里忽明忽暗:\"当年水库决堤,你说过啥?\"
老张愣了愣,突然笑了,血沫子从嘴角冒出来:\"我说...民兵的肩膀,就是堤坝...\"
\"那现在就把这堤坝筑得再牢点。\"林霄把自己的水壶塞进他手里,\"烟快散时就往鹰嘴崖退,我们在哨卡等你。\"他没再看老张,转身对金雪吼,\"走!\"
浓烟像条黑龙盘旋上升,热成像镜头里,这片区域变成了模糊的白雾。追来的士兵骂骂咧咧地停在烟雾外,没人敢贸然进入——他们的手册里没教过,该怎么对付一群用铁皮油桶制造烟幕弹的民兵。
金雪跑得肺都快炸了,手里的平板不停震动,最新的通讯让她手脚冰凉:\"红三旅已占领鹰嘴崖制高点,发现废弃哨卡,疑似目标藏匿点。请求炮火覆盖——用演习专用空爆弹,震晕就行。\"
\"他们要炸哨卡!\"她拽住林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马他们还在那儿!\"
林霄猛地停住,浓烟在身后渐渐稀薄,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摸出那枚蓝军上尉给的信号弹,金属外壳在掌心发烫。\"你带赵猛往哨卡跑,告诉他们快转移。\"他把信号弹塞进她手里,\"往东北方向打,蓝军的潜伏哨看到会接应。\"
\"那你呢?\"金雪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平板的裂痕上。
\"我在这儿给你们争取时间。\"林霄笑了笑,军刀在阳光下划出道冷光,\"你记不记得新兵培训时,王部长说的?民兵不是正规军,但得有正规军的骨头。\"他突然拽过她的手腕,把自己磨得发亮的民兵徽章塞到她掌心,\"这个你拿着,到了哨卡给老马,他知道该咋办。\"
金雪还想说什么,林霄已经转身冲向浓烟稀薄的地方。他故意踩断根粗树枝,发出清晰的声响,接着是军刀劈砍灌木的动静——他在把追兵往反方向引。
\"在那边!\"士兵的喊声响起,接着是密集的橡皮子弹打在树干上的闷响。
金雪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里,手里的徽章硌得掌心生疼。赵猛拽着她往鹰嘴崖跑,她却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林霄故意撞翻了个油桶,浓烟再次腾起,像道墙把追兵挡在后面。
哨卡里的老马正对着军用电脑满头大汗,加密文件的密码试了十几次都不对。当金雪喊着\"快转移\"冲进来时,他看见她手里的徽章,突然明白了什么。\"林霄呢?\"
\"他在后面断后。\"金雪的声音发哑,平板上的通讯还在滚动:\"目标单人牵制,判断为掩护主力...保持距离,等烟雾散了再抓...\"
蓝军上尉突然拍了下桌子:\"我知道密码了!\"他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的加密文件开始解锁,\"是民兵编号!林霄的编号!\"
文件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全域监控网络的测试报告里,清楚记录着系统漏洞可能导致误判平民为目标,而红军高层为了掩盖问题,竟下令\"清除所有知情者\"。
\"这就是他们要灭口的原因。\"上尉的拳头砸在桌子上,\"他们怕这东西传到军区督查组手里。\"
外面突然传来轰鸣声,是空爆弹划破空气的锐响。老马拽着众人往哨卡后的暗道钻:\"快!这哨卡以前是防空洞改建的,暗道通到崖底!\"
金雪最后一个钻进暗道时,回头望了眼洞口。空爆弹在哨卡上空炸开,震得地面都在抖,烟尘从门缝里灌进来,呛得她直咳嗽。她突然想起林霄给她徽章时的眼神,像当年在水库边,他把救生衣让给落水儿童时一样,平静里藏着决绝。
林霄的军刀卡在树杈里拔不出来,追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十米外。他靠在树干上喘气,伤口的血浸透了布条,顺着裤脚滴在地上,形成条断断续续的红痕。浓烟渐渐散了,阳光透过枝叶照在他脸上,他突然想起金雪刚才的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放弃抵抗!\"士兵的吼声就在耳边,\"你已经被包围了!\"
他摸出最后一块鹅卵石,这是刚才在溪水里捡的,棱角被磨得很光滑。当第一个士兵从树后探出头时,他把石头狠狠砸了过去——不是打向人,而是打向旁边的油桶。
铁皮油桶被砸得摇晃起来,上面的碎玻璃反射出刺眼的光,正好照在士兵的护目镜上。趁对方抬手遮挡的瞬间,林霄转身往崖边冲,那里的藤蔓能通向崖底。
但子弹还是追上了他,橡皮子弹打在后背,像被重锤砸中,他踉跄着摔向崖边,手在慌乱中抓住了根粗藤。
追兵围上来时,只看见空荡荡的藤蔓在风中摇晃,崖下是白茫茫的云海。\"人呢?\"有人大喊。
没人看见林霄顺着藤蔓滑到了半山腰的岩缝里,他的军刀不见了,徽章也给了金雪,只有掌心还留着石头的冰凉。后背的疼越来越烈,他却笑了——至少,哨卡里的人应该安全了。
金雪在崖底的暗道出口等了半个小时,老马和蓝军上尉已经带着文件往蓝军阵地赶,说要去联系督查组。赵猛急得直转圈,\"霄哥肯定没事,他爬树比猴子还灵。\"
金雪没说话,只是攥着那枚徽章,指尖反复摩挲着上面的\"民兵\"二字。她突然想起林霄教她做鱼叉时说的,\"倒钩要往回收,才能扣住鱼\",就像有些人,看着像往外冲,其实是把生的机会往回拉。
远处突然传来信号弹的尖啸,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在东北方向炸开。金雪猛地站起来,赵猛也喊起来:\"是霄哥!他说过红色是安全信号!\"
他们往信号弹的方向跑时,金雪的平板突然收到条新消息,是老马发来的:\"文件已送到,督查组正在核实。红军指挥部被查封,全域监控已关闭。\"
跑到一片开阔地时,他们看见林霄正靠在松树下喘气,后背的衣服全是血,手里却举着个信号弹发射器,脸上还沾着泥。\"你们咋才来?\"他咧嘴笑,露出颗缺了角的牙——那是当年扛沙袋时被砸的。
金雪突然冲过去抱住他,眼泪把他脸上的泥都冲开了。\"你个傻子...\"她的声音埋在他的迷彩服里,\"谁让你一个人断后的...\"
林霄的后背被碰得生疼,却没推开她。他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溪水味,像那年水库边的风,带着点甜。\"傻啥。\"他抬手想拍她的背,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咱是民兵...护着自己人,不是应该的吗?\"
赵猛在旁边抹了把脸,突然喊:\"快看!老张也来了!\"
老张拄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却笑得一脸灿烂:\"我就说...咱民兵的堤坝...冲不垮...\"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十七个人的身影渐渐凑到一起,像棵长在峡谷里的松树,根紧紧扎在土里,风吹雨打,却一直立着。
后来县武装部给他们记功时,王部长问林霄最想说啥。他想了想,说:\"没啥。就是知道了,民兵的骨头,跟正规军一样硬。\"
金雪当时站在旁边,看见他掌心的老茧又厚了些,那枚被她攥了一路的徽章,正别在他的迷彩服上,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她突然明白,有些羁绊不是说出来的,是一起在烟幕里跑过,一起在溪水里泡过,一起把后背交给对方时,悄悄长出来的。就像那倒钩鱼叉,看着简单,却能把一群人牢牢扣在一起,风里雨里,都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