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铁皮烟囱被风灌得呜呜作响,像个漏风的哨子。林霄把加密通讯本塞进防水袋时,指尖触到金雪贴在袋底的止痛膏——是刚才她趁他不注意塞进去的,后背被车床蹭破的伤口现在正火辣辣地疼。
“马翔还没回来。”赵猛突然扒着车间破窗往外看,暮色已经漫过黑松岭的山脊,远处的玉米地像片墨色的海,“都快俩小时了,就算被蓝军巡逻队撞见,也该放信号弹了。”
老张正蹲在墙角挖坑,工兵铲插进地面的声音闷得像敲鼓。老人想烧点热水给大家润嗓子,坑挖到半尺深时突然“当”的一声,铲头撞上块坚硬的东西,火星溅在他满是皱纹的手背上。
“是水泥层。”老张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把工兵铲往旁边挪了挪,“这车间以前是弹药库,地面全灌了混凝土防炸,得往墙角挖,那里是接缝。”
老周和两个年轻民兵立刻凑上去帮忙,三把工兵铲交替着插进土里,节奏越来越快,像在跟时间赛跑。金雪突然拽了拽林霄的胳膊,指向西南方向的山坡——蓝军的了望塔上,两面小红旗正在风中摆动,一上一下,幅度越来越大。
“那是啥意思?”赵猛的声音发紧,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撬棍,“不像信号弹,倒像……像在打旗语。”
林霄的心猛地沉下去。他在蓝军少校制服的口袋里摸出过旗语手册,但当时只顾着藏手雷,随手扔在了卡车里。“别乱动。”他按住蠢蠢欲动的众人,目光死死盯着那两面红旗,“马翔没回来,说不定跟这旗语有关。”
红旗突然换了姿势,交叉成“x”形,接着又分开,向左下方倾斜。金雪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翻出本揉皱的笔记本——是截卡车时从俘虏身上搜的,最后一页画着几个潦草的符号,其中“x”旁边写着“危险”。
“他们在说这里有危险?”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戳向另一个符号,像面倾斜的旗子,“这个画的是……撤退?”
“不像。”老张突然直起身,工兵铲往地上一拄,“老基建兵修了望塔时,见过哨兵打旗语,交叉是‘发现目标’,左下斜是‘向东’。”他咳嗽着指向东北方向的峡谷,“他们说不定在给友军报信,说咱们往东边跑了。”
林霄突然拽过蓝军的部署图,手指在西麓的位置重重一敲:“一师和二师还在峡谷里混战,蓝军指挥部肯定急着调兵支援,这旗语是给三师看的。”他把加密通讯本往金雪手里塞,“再改条指令,让三师往西南方向搜,离咱们越远越好。”
金雪翻密码页的手在抖。当她把“向西南搜剿”的指令发出去时,了望塔上的红旗突然停了,像两截冻住的红布条。过了约莫三分钟,红旗再次摆动,这次是快速画圈,接着又竖直上举。
“这又啥意思?”赵猛急得直跺脚,工兵铲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线,“马翔到底在哪?”
林霄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面竖直的红旗。他突然想起陈峰在雷达站楼梯间说的话:“蓝军的旗语有暗码,竖直上举不是求救,是‘原地待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作训服——他们刚才发的假指令,三师说不定真信了,正往西南方向开,而马翔很可能被堵在了那边。
“老张,坑挖好了没?”他突然转头吼道,声音在车间里撞出回声,“烧火,越旺越好!让烟柱冲天,给马翔当信号!”
老张的动作猛地加快,工兵铲终于在墙角挖出个浅坑,露出下面的黄土。老周赶紧往坑里塞枯枝,赵猛摸出打火机,火苗窜起的瞬间,老张突然把磨好的硫磺粉撒了进去,黄白色的浓烟立刻腾起,顺着破烟囱钻出车间,在暮色中像根粗壮的柱子。
了望塔上的红旗突然乱了节奏,左右疯狂摆动,像两只受惊的鸟。林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总该是发现烟柱的反应了吧?可马翔还是没动静,连个暗号都没有。
“我去找他。”赵猛突然拽起撬棍就往外冲,被林霄一把拽了回来。
“你去了也是添乱!”林霄的声音冷得像冰,“三师要是真往西南去了,那边现在全是蓝军,你这一身迷彩,走不出五十米就得被发现!”
就在这时,墙角的坑突然传来“咔嚓”声。老张的工兵铲挖到了块松动的水泥板,下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潮湿的霉味涌了上来。“是老防空洞的通气口!”老人的眼睛亮了,“当年修车间时留的,能通到后山!”
林霄突然有了主意。他把加密通讯本塞进防水袋,往老张手里一塞:“您带老周他们进防空洞,顺着通气口往东北撤,去水泥厂的隧道等我们。”他拽过赵猛的胳膊,“咱俩去西南边看看,金雪留这儿盯着旗语,用手电打信号——三短一长是安全,三长一短是危险。”
金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你们俩不能去!了望塔现在肯定盯着西南方向,那是陷阱!”
“马翔说不定就在陷阱里。”林霄掰开她的手,把那枚红星徽章别在她肩上,“记住,我们是十七人,少一个都不算赢。”他摸出陈峰给的真手雷,往赵猛手里塞了半颗,“保险栓别拉太开,吓唬人就行。”
钻出车间后门时,暮色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林霄和赵猛猫着腰往西南方向跑,玉米叶划过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疼。远处突然传来装甲车的引擎声,两道探照灯光刺破黑暗,像两把尖刀正往这边捅。
“快躲!”林霄拽着赵猛往玉米地深处滚,装甲车的履带声就在身后五十米处响起,蓝军士兵的吼叫声混着军犬的吠声,像张收紧的网。
赵猛突然拽住他,指着前方的土坡——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地上,军帽掉在一边,露出半张沾满泥土的脸,是马翔!他的腿被铁丝捆在木桩上,嘴里塞着布条,看到他们时,眼睛突然亮了,像两颗在泥里滚过的星。
“别出声。”林霄摸出军刀,匍匐着往前挪。铁丝捆得很紧,上面还挂着个小铃铛,一动就叮当作响。他刚要割,突然听见土坡上的脚步声,蓝军哨兵正哼着歌往下走,手里的步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赵猛突然捡起块土疙瘩,往玉米地另一侧扔去。哨兵的脚步声立刻拐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的:“妈的,什么东西?”
林霄趁机割断铁丝,马翔刚要说话,就被他捂住嘴。三人往回爬时,林霄突然看见马翔的口袋鼓鼓的,摸出来一看,是半包压缩饼干和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水。
“你小子……”赵猛的声音哽咽,拳头在马翔肩上轻轻砸了一下,“就为了这点吃的?”
马翔摇了摇头,指了指了望塔的方向,又指了指玻璃瓶。林霄突然反应过来——他不是被俘虏的,是故意被抓的,为了看清旗语!玻璃瓶底还留着点涂料,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面横着的红旗,旁边写着“假”。
“旗语是假的!”林霄突然拽着他们往反方向跑,“蓝军故意让马翔看见,想引我们往西南来!”
身后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空包弹的脆响在玉米地里炸成一片。林霄回头时,看见至少十辆装甲车正往这边冲,探照灯光织成张光网,把他们罩在正中间。
“往防空洞跑!”他突然吼道,拽着马翔往车间的方向冲。赵猛则掏出那半颗手雷,拉开保险栓往装甲车底下扔,爆炸声响起时,他突然大喊:“你们看烟柱!老张他们往东北跑了!”
蓝军士兵的注意力果然被烟柱吸引,装甲车纷纷调转方向,往东北方向追去。林霄趁机拽着马翔钻进车间后门,金雪正举着手电等在里面,看到他们时,突然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旗语是假的。”林霄把马翔推到她面前,声音因为狂奔而发喘,“蓝军想骗我们往西南,其实主力在东北设了埋伏。”他突然看向墙角的防空洞入口,老张他们已经进去了,工兵铲还插在洞口,“快撤!”
钻进防空洞的瞬间,林霄突然停住脚步。通风管道里传来摩尔斯电码的声音,是老张在发报,节奏急促得像心跳:“蓝军三师往东北去了,和一师残部撞上了,又打起来了!”
金雪突然笑了,笑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恍惚:“我们改的指令起效了……三师以为一师是咱们扮的。”
林霄没笑。他摸着马翔被铁丝勒出红痕的脚踝,突然想起了望塔上那两面红旗——交叉是“发现目标”,左下斜是“向东”,可马翔画的符号是“假”。原来陈峰不仅给了加密通讯本,还通过马翔传递了真正的信号,那两面红旗根本不是给三师看的,是给他们的警告。
“陈峰早就算好了。”他突然说,声音在通道里撞出细碎的回声,“他知道我们会改指令,知道三师会和一师打起来,甚至知道马翔会被抓。”
防空洞深处传来老张的咳嗽声,老人正用硫磺粉在地上画着什么,火光里,林霄看见那是张简易的地图,上面用箭头标注着蓝军指挥部的位置,旁边写着“00:00”。
“ midnight (午夜)。”金雪突然翻译出来,她的指尖划过箭头终点,“老张说,午夜时分,蓝军指挥部换岗,是最好的机会。”
林霄摸出那枚真手雷,保险栓被体温焐得发烫。他突然想起五大战区的争吵声,东部战区司令说要招他当特种兵,西部战区作战部长骂他“野路子”,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十七人又聚齐了。
重要的是,防空洞外的枪声还在继续,蓝军的两支部队还在混战,而他们正顺着老基建兵挖的通道,往蓝军的心脏钻。
马翔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块东西,往林霄手里塞——是半块压缩饼干,被他体温焐得发软。“刚才在土坡上,舍不得吃。”少年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却让林霄的眼眶突然发热。
通道尽头透进微光时,林霄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但他不怕,因为身后传来十七人的脚步声,像支正在逼近的队伍,踏过水泥地,踏过防空洞的泥土,踏过所有正规军的轻视,一步一步,往黎明的方向走。
而车间里那堆未熄的火,还在燃烧。浓烟顺着烟囱钻出,在黑松岭的夜空里画出道倔强的轨迹,像在给这场荒唐又热血的演习,打上一个属于民兵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