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至,这座北方大城市的天空总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梧桐树的叶子早已从灿金转为干枯的褐黄,风一过,便簌簌地、不甘心地盘旋着落下,铺满了人行道和冷硬的街沿。
空气里带着一种清澈的冷,吸入肺腑,让人精神一振,却也透着几分万物凋零的萧索。
夕阳总是来得特别早,橙红色的、缺乏热度的光,斜斜地穿过高楼间的缝隙,把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一个个匆忙奔向归处的魂灵。
周倩抱着刚从小超市买来的打折蔬菜,加快了脚步。她得赶在张泽回来之前把晚饭做好,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想到丈夫,她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沉甸甸地往下坠。
推开那扇漆皮剥落、仿佛永远带着一股霉味的防盗门,家里意外的安静。
三岁的女儿苗苗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过来喊“妈妈”,而是背对着门,坐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小手还比划着,像是在分享什么有趣的玩具。
“苗苗,跟谁说话呢?”周倩放下东西,一边换鞋一边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苗苗回过头,小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光彩:“妈妈,你看不见吗?我在跟小姐姐玩呀!小姐姐有好看的蝴蝶结!”
墙角只有一片阴影。周倩的心“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半个月,苗苗总是这样,对着空气笑,对着空气说话,甚至还会留出半块饼干,说给“小姐姐”吃。
起初周倩只当是小孩子丰富的想象力,可次数多了,那种诡异的感觉便挥之不去。尤其是,苗苗描述的“小姐姐”,穿着从没见过的红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很大,但脸色很白。
“苗苗乖,家里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小姐姐。”周倩走过去,想把女儿抱起来,手指触到孩子单薄的衣衫,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热,才稍稍安心。
“有的!她就在那儿!”苗苗固执地指着墙角,小嘴一撇,有些委屈,“小姐姐说,她冷,她找不到她妈妈了。”
周倩猛地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环顾这个简陋、压抑的出租屋,夕阳的余晖正从窗口褪去,屋内的阴影逐渐浓重,那个墙角尤其昏暗,仿佛真的潜藏着什么。她用力摇摇头,驱散这不吉利的念头,一定是自己太累了,神经衰弱。
“好了,苗苗,来帮妈妈择菜,爸爸快回来了。”她拉起女儿,不敢再去看那个角落。
然而,恐惧的源头并非来自虚无的想象。真正的噩梦,是那个即将回家的男人——张泽。
张泽,曾经或许也有过一丝可取之处,但早已被酒精和生活的失意磨蚀殆尽。
他失业三年,靠周倩在纺织厂那点微薄的工资和四处借债度日。酗酒,赌钱,脾气暴躁得像一点就着的炸药桶。周倩和苗苗身上,旧伤叠着新伤,早已是家常便饭。
最近半年,张泽更是变本加厉。他迷上了抖音直播,沉迷在一个号称“直播一姐”的女主播的直播间里。
那女人,隔着十级美颜和厚重的滤镜,看起来倒是年轻妖娆,但周倩看到有人说,那是个至少五十岁、皱纹清晰的大妈。
可张泽像被灌了迷魂汤,坚信自己遇到了真爱、遇到了知音,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积蓄,再到外面借的高利贷,前前后后打赏了三十万!三十万啊,对于这个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足以压垮一切。
周倩想离婚,但张泽威胁要杀了苗苗,巨大的恐惧让她不敢再想。
高利贷的催债电话开始疯狂地轰炸,威胁短信不堪入目。张泽起初还硬气几下,很快就被现实揍得鼻青脸肿。
他不敢面对债主,反而把所有的怒火和压力都转嫁到周倩身上。最近几天,他甚至开始逼周倩去陪那个放高利贷的头目睡觉,用来抵债。
“你他妈的出去卖几次,把钱还了不就完了?装什么清高!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个丧门星!”这些话,像淬了毒的刀子,一遍遍扎进周倩的心窝。
钥匙粗暴地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周倩的思绪。门被“哐当”一声踹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烟臭扑面而来。张泽回来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饭呢?死哪儿去了?”他粗声粗气地吼道,一脚踢开挡路的塑料凳子。
周倩心里一紧,赶紧把炒好的、唯一一个带点荤腥的青椒肉丝往他面前推了推,小声说:“做好了,快吃吧。”
苗苗吓得缩在周倩身后,大气不敢出。
张泽扫了一眼桌上的清汤寡水,猛地一拍桌子:“就他妈给老子吃这个?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家连口像样的饭都没有?”
“家里……没钱了,就买了这点肉。”周倩的声音发颤。
“没钱?没钱你不知道去挣啊!”张泽一把揪住周倩的头发,把她从椅子上拖下来,“老子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王老板那边可等着呢!你陪他和兄弟睡两年,等他们玩腻了,什么事都解决了!”
“不……我不去!张泽,你不能这样……”周倩绝望地挣扎着,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不去?由得了你?”张泽狞笑着,另一只手开始撕扯她的衣服,“老子今天就先让你习惯习惯!妈的,贱货!”
“不要!苗苗在!求你了,别当着孩子的面!”周倩的哀求带着哭腔。
“滚开!小赔钱货!”张泽一脚把试图过来保护妈妈的苗苗踹开,小女孩重重地摔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女儿的哭声像是一把火,彻底点燃了周倩压抑已久的屈辱和愤怒,她拼命反抗,指甲在张泽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妈的!还敢挠我?”张泽被彻底激怒了,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把周倩死死按在地上,三下两下就将她扒得精光。拳头、巴掌、脚踢,如同冰雹般落下,密集地砸在周倩的身上,特别是胸、下身等柔软的部位。
他专往这些要害和羞耻的地方打,仿佛要通过极致的羞辱和痛苦,来证明自己早已不存在的权威。
“叫你挠我!叫你不出钱!贱人!丧门星!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不听老子的!”污言秽语和击打声、苗苗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间出租屋里最熟悉也最绝望的地狱绘卷。
周倩不再求饶,她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虾米,承受着这无边的暴虐。眼泪混着血水滑落,意识开始模糊。她甚至想,就这样被打死也好,一了百了……
就在这极端痛苦的混沌中,她似乎产生了一种幻觉。
屋里的灯光,不知何时开始剧烈地闪烁,电压变得极不稳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温度骤然降低,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弥漫开来,连暴怒中的张泽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打了个寒颤。
“妈的,什么鬼……”他嘟囔着,环顾四周。
然后,周倩看见了。
在苗苗一直对着说话的那个墙角,阴影开始蠕动、凝聚。
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一条脏兮兮的、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红色的连衣裙,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不正常的惨白。
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出奇的大,黑眼珠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空洞、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光彩。
正是苗苗口中的“小姐姐”。
张泽显然也看到了,他脸上的暴戾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瞳孔急剧收缩,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松开了周倩,踉跄着后退,指着那个逐渐清晰的小小鬼影:“你……你是什么东西?!滚开!滚!”
小女孩的鬼魂没有动,只是用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泽。然后,她的嘴角,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慢慢向上咧开,形成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充满恶意和怨恨的笑容。
灯光“啪”地一声彻底熄灭,只有窗外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屋内恐怖的轮廓。
“啊……!”张泽发出凄厉的惨叫,转身就想往门口跑。
但他动不了。他的脚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地板上,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移动分毫。恐惧的泪水、鼻涕糊满了他的脸,裤裆瞬间湿透,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小女孩的鬼魂动了。她不是走,而是飘,悄无声息地滑向张泽。
“不……不要过来……我错了……饶了我……”张泽语无伦次地求饶,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鬼魂伸出了一只苍白、浮肿的小手。那只手,指甲缝里似乎还带着泥垢。它轻轻地,搭在了张泽的脚踝上。
“咔嚓!”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啊……!”张泽的惨叫拔高到了非人的程度,他的小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过去。
这仅仅是开始。
鬼魂的手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又像是无形的刀锋。她开始“玩耍”。她抓着张泽的另一条腿,像掰断一根树枝一样,轻松地将其扭曲、折断。然后是手臂,被反拧到背后,关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脱臼和碎裂声。
张泽像一块破布一样被甩到墙上,又重重落下。他想呼喊,却发现喉咙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一样的气音。
小女孩趴在他的身上,歪着头,用那双空洞的大眼睛近距离地“看”着他。然后,她伸出手指,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戳向张泽的眼睛。
“噗嗤……”轻微而恶心的声响。张泽的惨叫变成了某种被堵住的、绝望的呜咽。鲜血和浑浊的液体从他眼眶中涌出。
但这还没完。鬼魂似乎对折磨他有着极大的兴趣。她用小小的手指,开始撕扯他的嘴,硬生生将他的嘴角向两边撕裂,仿佛在制造一个和她一样诡异的笑容。她捶打他的胸膛,肋骨一根根断裂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整个过程,寂静而高效。除了张泽最初那几声惨叫和后续被扼住喉咙的呜咽,以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碎肉裂声,再没有其他杂音。小女孩的鬼魂始终面无表情,只是那双大眼睛里,翻滚着积攒了不知多久的、足以冻僵灵魂的怨毒。
周倩早已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她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极度阴森恐怖的一幕,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不是复仇,这更像是一种……虐杀,一种来自幽冥的、对暴戾的终极惩罚。
苗苗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睁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姐姐”,小脸上似乎没有太多恐惧,反而有一丝茫然。
终于,张泽不再动弹了。他的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完全不似人形的姿势瘫在地上,浑身是血,面目全非,只剩下微弱的、濒死的抽搐。
小女孩的鬼魂从他身上飘开,站在屋子中央。她身上的怨气似乎消散了一些,但那种非人的冰冷依旧存在。她转过头,那双没有了眼球、只剩下两个血窟窿的眼窝,望向了周倩和苗苗。
周倩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把苗苗紧紧搂在怀里。
鬼魂没有靠近。她只是站在那里,歪着头,似乎在辨认,在感受。过了一会儿,她身上那股凌厉的杀气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