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间,豫西一带山峦叠翠,卧牛村像颗珠子嵌在青龙山坳里。时值盛夏,山野绿得泼了墨似的,稻田里的水光闪闪发亮,远处传来布谷鸟悠长的啼鸣。
村子里最近却不太平。才半个月功夫,张家三岁大的娃子突然昏睡不醒,呼吸匀停,就是不睁眼;村东头李老汉午后小憩后也再没起来,同样是沉睡模样,医郎看了直摇头。已有四五人这般中了邪,村民人心惶惶,天一擦黑就门户紧闭。
\"听说里正从外头请了个道士,今晚就到。\"晚饭后,王麻子蹲在门槛上,对着屋里纳鞋底的媳妇翠儿说道。
翠儿三十出头,胸脯鼓胀,腰身却细,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俏媳妇。她啐了一口:\"又是个骗吃骗喝的,到时候还不是咱家出钱最多?你那哥哥死的时候花了咱家多少钱?\"
王麻子讪讪地起身,凑到翠儿身边,一只手摸上她屁股蛋子:\"我的好翠儿,哥哥死了五年,别提过去事,咱家不也过得去吗?\"
\"去你的!\"翠儿推开他,却带着笑意,\"你那手往哪摸呢?大热天的,一身臭汗。\"
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里正带着个干瘦老道来了。那道长不多寒暄,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村中央的老槐树下。
\"村下有棺,名为定魂。\"老道闭目片刻,忽然开口,\"此棺镇着一方水土,近来必是受了冲撞,棺中魂不安宁,才吸人精气以自保。\"
村民面面相觑,几个年轻人按道士指示,在老槐树下挖了起来。不到一丈深,果然露出一具棺材,黑漆漆的,比寻常棺木短小,上面刻满诡异符文。
\"这是定魂棺,里面非人非鬼,乃是前人用秘法炼制的守村灵。预计有上百年历史了。\"道士神色凝重,\"必须选一户人家保管,每逢满月,以活人气息供养,否则它便会自行吸取村人性命。\"
里正为难道:\"这等邪物,谁家愿收?\"
村民纷纷后退,唯有王麻子因多喝了几杯酒,又想在众人面前逞能,竟脱口而出:\"放我家吧!\"
当夜,那具定魂棺便被抬进了王麻子家的偏房。
翠儿得知后,抄起扫帚追着王麻子满院打:\"你这挨千刀的,把那晦气东西请回家,是嫌我活得太长是不是?\"
王麻子边躲边赔笑:\"娘子不知,里正说了,保管这棺的农户,免三年赋税哩!再说偏房闲着也是闲着,锁上门不就完了?\"
\"兔崽子,今晚进老娘的门!\"翠儿气得把扫帚一扔,回屋把门闩上了。
王麻子在门外哀求半天无果,只得抱着铺盖去了偏房隔壁的柴房。夜深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方面是因为炕上少了温香软玉,另一方面,隔壁放着那诡异棺材,心里实在发毛。
约莫三更天,王麻子隐约听到偏房传来声响,像是有人轻轻敲击木板。他提起油灯,蹑手蹑脚走到偏房外,把耳朵贴在门上。
\"咚、咚、咚。\"
声音缓慢而有节奏,正是从那棺中传来的。
王麻子汗毛倒竖,想起道士交代\"每逢满月,以活人气息供养\",今日可不正是十五?他硬着头皮打开门锁,端着油灯的手微微发抖。
棺材静静地摆在房间中央,在昏暗的灯光下,黑漆表面似乎泛着幽幽光泽。王麻子犹豫片刻,想起昏睡不醒的村民,终于鼓起勇气,将棺盖推开一条缝。
他原以为会看到骷髅或腐尸,谁知棺内只有一团漆黑如墨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正当他探头想看个仔细时,那黑雾突然翻涌,一股寒意直扑面门。
王麻子慌忙盖上棺盖,连滚带爬跑回柴房,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翠儿气消了大半,见丈夫眼圈发黑,不免心疼,煮了碗鸡蛋面给他。王麻子没敢说昨夜之事,只道是惦记媳妇才没睡好。
\"死相!\"翠儿笑骂,由着他晚上摸回炕上。
接下来几日,翠儿渐渐察觉丈夫有些异样,原本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如今白天常打哈欠,眼神也没以前亮堂。床笫之间,更是力不从心。
\"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这晚,翠儿骑在王麻子身上,掐着他脖子问。
王麻子有苦说不出,只得敷衍过去。他不敢告诉翠儿,自己每夜都会听到那敲击声,而且一天比一天响亮。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抗拒开棺的冲动,仿佛那棺中有什么在召唤他。
又到满月夜,王麻子半夜惊醒,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不由自主地走向偏房。他惊恐地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想停下脚步,双腿却不听使唤。
\"吱呀\"一声,偏房门自行开启。棺材盖不知何时已经滑开一角,里面黑雾缭绕。
王麻子感到自己的精气正一丝丝被抽离身体,流向棺中。他想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干瘪。
\"王麻子!大半夜的你搞什么鬼?\"翠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说来也怪,这声叫骂仿佛打破了什么咒语,王麻子顿时瘫软在地。翠儿举灯一看,吓得尖叫——才几天功夫,丈夫竟瘦脱了相,眼窝深陷,活像被吸干了精血。
王麻子终于坦白了一切。翠儿又怕又气,但更多的是担忧:\"明日就找里正,把这邪物请出去!\"
然而第二天,里正和道士都出远门了,要半月才回。夫妻俩看着那具棺材,一筹莫展。
\"总不能等死。\"翠儿一咬牙,\"我倒要看看里面是什么妖魔!\"
她让王麻子找来黑狗血、糯米等物,准备开棺。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之时,翠儿用黑狗血在棺木上画了个圈,让王麻子拿着糯米站在一旁,自己则用铁锹撬开了棺盖。
棺盖落地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翠儿壮着胆子朝里一看,愣住了——棺内并无尸体,只有一团不断变化的黑雾,雾中隐约有张人脸,时而痛苦,时而安详。
最令人吃惊的是,黑雾中浮沉着一块玉佩,翠儿一眼认出,这正是王麻子兄长下葬时随身佩戴的传家宝!
\"这……这是大哥的玉佩!\"王麻子惊叫。
翠儿突然明白了什么:\"五年前,大哥突然暴病而亡,会不会跟这棺有关?\"
夫妻俩不敢久留,匆忙盖棺退出。当夜,王麻子梦见兄长满脸是血,向他求救。醒来后,他想起兄长死前确实有段时日精神萎靡,与自己的症状相似。
\"莫非大哥也是这棺材的受害者?\"王麻子对翠儿说。
翠儿沉吟片刻:\"我记得大哥去世前,曾跟人进山半个月,回来时就带着那玉佩,说是古董。\"
夫妻俩决定找村里老人打听。村里没人知道,最后是邻村一位九旬老者回忆说,百年前卧牛村曾有位术士,为保村子安宁,炼制了一口定魂棺,将一只山妖封印其中。但后来术士暴毙,如何使用这棺就失传了。
\"大哥可能是无意中发现了这棺,却不知用法,反受其害。\"王麻子推测。
又一个满月夜将至,王麻子的身体已虚弱到无法下床。翠儿心急如焚,决定冒险一试。她记得老者说过,邪物怕至阳之物,而女子经血在民间法术中常被用作破邪之物。
月圆之时,棺材又开始发出敲击声。翠儿让丈夫扣出自己的经血,将自己的经血涂在棺盖上,又按照老者说的,在四周摆上七盏油灯。
棺材突然剧烈震动,黑雾从缝隙中渗出,凝聚成模糊人形。翠儿惊恐地发现,那人形与死去的大哥有几分相似!
\"大哥,是你吗?\"翠儿颤声问。
人形似乎有所触动,停滞片刻。翠儿趁机将玉佩投入黑雾中,喊道:\"大哥,若真是你,就放过你弟弟吧!\"
黑雾突然收缩,全部缩回棺中,棺材盖\"砰\"一声合拢。房间恢复寂静,只有油灯噼啪作响。
第二天清晨,王麻子竟能下床行走了。更神奇的是,村里昏睡的人也都苏醒过来,仿佛只是做了一场长梦。
半个月后,半吊子道士返回村庄,听说此事后惊讶不已。他告诉王麻子夫妇,那定魂棺确实能吸收活人精气,但也会困住死者灵魂,使其不得超生。王麻子的兄长很可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灵魂被吸入棺中,成了守村灵。
\"如今他认出亲人,执念已消,想必已重入轮回了。\"道士说。
翠儿嘀咕道:“什么狗屁道士,还不如老娘懂得多。”但还是和丈夫将棺材深埋地下,立了一块无字碑。每年清明,他们都会来上香,既祭拜兄长,也提醒后人敬畏未知。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卧牛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山还是那座山,村还是那个村,只是多了个讳莫如深的故事,在茶余饭后被悄悄讲述。
世间诡异之事,往往起于贪念,终于真情。而那口定魂棺的秘密,随着岁月流逝,终将沉入黄土,再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