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西郊的永福殡仪馆已经矗立了四十年,灰白色的外墙常年泛着阴冷的色泽,即使夏日炎炎从此经过,也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老员工们私下传说,这地方建馆前是片乱坟岗,地基打下去的时候,挖出了不少无主骸骨。
张伟和李丽在这殡仪馆做了五年守夜人夫妻档。张伟四十五岁,粗壮身材,满脸横肉;李丽比他小八岁,风韵犹存,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究人,常年在停尸房旁的值班室里说些露骨下流的话打发长夜。
“瞅你那怂样,昨天让你去买个震动棒都磨叽半天。”李丽一边涂着猩红色的指甲油,一边用脚尖蹭丈夫的大腿根。
张伟嘿嘿一笑,粗糙的手摸上妻子的小腿:“买那玩意儿干啥,有我不就够了?保准比电动的还带劲。”
“得了吧,就你那三分钟热度。”李丽笑骂着推开他,却也没真拒绝,“今晚老实点,听说新送来那具有点邪门。”
“哪具不邪门?到这来的都是死人,死人还能比活人可怕?”张伟不以为然,手已经探进了妻子衣襟。
值班室里传来脱衣声和特殊声音。这对夫妻从不管场合地点,殡仪馆的停尸间外、告别厅沙发、甚至空置的棺木上都曾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场所。有人说他们不怕报应,他们却笑说死人比活人老实多了。
凌晨一点,雨突然下了起来。
张伟刚拔出爬起来,正要点燃事后烟,忽然听到一声闷响从停尸间方向传来。
“什么声?”李丽警觉地坐起身,裸露的上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估计是耗子,这破地方耗子比人都大。”张伟不以为意,吐着烟圈。
又一声闷响,这次更重了些,像是有什么重物在撞击木板。
夫妻俩对视一眼,同时安静下来。殡仪馆的夜晚从不安静——制冷设备的嗡鸣、管道的热胀冷缩、偶尔的老鼠跑动,但这些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今晚的声响却不同寻常。
“去看看。”张伟提起裤子,抄起墙角的铁棍。
李丽胡乱套上衣服,抓起手电跟在后面。虽然嘴上常说不怕,但真遇到异常,心里还是发毛。
停尸间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一片。通常他们不会锁这扇门,毕竟从没担心过会丢东西——除非真有想偷尸体的疯子。
“你刚才没锁门?”李丽小声问。
“锁个屁,谁他妈来这偷东西。”张伟嘴上硬气,脚步却放缓了。
推开门,手电光扫过一排排不锈钢尸柜。一切似乎正常,冷气扑面而来,李丽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抱紧张伟的胳膊。
“看那儿!”她突然压低声音,手电光颤抖着指向房间角落。
角落里放着口老旧的木质棺材,是白天一场传统葬礼用剩的,本该明天一早送回仓库。此刻,棺材盖明显错开了一条缝。
“妈的,肯定是老王没放稳盖子。”张伟骂咧咧地走上前,心想明天一定要骂那懒散的老王几句。
棺材是黑檀木的,相当沉重。张伟单手推了推棺盖,想把它复位,却发现推不动。
“咋了?”李丽问。
“卡住了好像。”张伟把铁棍放在一边,双手用力去推。
就在这时,棺盖突然又移动了几分,像是从里面被顶了一下。
张伟猛地后退一步,撞到李丽身上。
“你干嘛呢!”李丽惊呼。
“刚才...刚才它动了一下。”张伟的声音有些发颤。
“少吓人,大半夜的。”李丽虽然这么说,脸色却白了。
突然,棺盖猛地向上掀开一截,又重重落回去,发出那声他们之前听到的闷响。
夫妻俩同时僵住了。这绝不是错觉。
棺材里躺着的是个中年男子,据说是车祸身亡,面部严重损伤,整形师费了好大劲才勉强修复。这样一个死透了的人,怎么可能在里面顶棺材盖?
“是不是...没死透?”李丽声音抖得厉害。
“放屁,都放这一天了,什么没死透也该死透了。”张伟强自镇定,捡起铁棍,“你去把大灯开了。”
李丽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啪”一声,荧光灯闪烁几下亮起来,将停尸间照得惨白。现在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那口黑棺材静静地躺在角落,棺盖错开着一条黑黢黢的缝。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你看,没事了吧。”张伟松了口气,似乎是为了挽回刚才失态的面子,他故意大步走向棺材,“肯定是地基不稳,这破房子有点倾斜,棺材盖自己滑开了。”
他走到棺材前,深吸一口气,探头向那条缝隙中看去。
就在这一瞬,棺盖猛然飞起,直接拍在张伟脸上!他惨叫一声向后跌倒,鼻血顿时喷涌而出。
棺材盖完全打开了,一只手缓缓从棺中伸出,苍白如蜡,指甲缝里带着干涸的血迹和泥土。
李丽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只手扒住棺材边缘,接着,一个身影慢慢坐了起来。正是那个车祸身亡的中年男子,他的脸依然保持着整容后的怪异平静,但眼睛却睁得老大,瞳孔浑浊无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尸体机械地转过头,看向瘫倒在地的张伟,然后开始爬出棺材。
张伟捂着流血的脸,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吓得魂飞魄散。李丽已经吓瘫在门口,裤裆湿了一片,骚臭味混着殡仪馆固有的福尔马林气味,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氛围。
尸体完全站起来了,它动作僵硬但目标明确,一步步走向张伟。更可怕的是,它的眼睛始终睁得老大,一眨不眨,仿佛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别、别过来!”张伟胡乱挥舞着铁棍,却根本站不起来。
尸体无视他的威胁,继续逼近。就在它快要碰到张伟时,突然转向了墙角的另一个东西——一台移动尸床,上面盖着白布,显然也躺着一具尸体。
让夫妻俩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尸体竟然小心翼翼地为移动尸床上的遗体整理了一下白布,动作轻柔得仿佛殡仪馆最资深的员工。
然后它转过身,又开始向张伟走来。
“快跑啊!”李丽终于找回一点力气,尖叫着。
张伟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夫妻俩跌跌撞撞跑出停尸间,重重关上铁门。张伟颤抖着找来一把锁将门锁死,然后两人头也不回地冲回值班室,反锁房门,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那是什么东西...”李丽语无伦次。
“我他妈怎么知道!”张伟边擦鼻血边说,手抖得厉害。
停尸间里传来规律的撞击声,像是那东西在缓慢而持续地撞门。每一声都让夫妻俩心脏骤停一拍。
“打电话!快打电话报警!”李丽突然想起。
张伟慌忙摸出手机,却发现没有信号。
“不行...没信号...”
“用座机!”
值班室有部老式座机,张伟抓起来,听筒里却只有忙音。他狠狠摔下电话:“线被掐了!”
撞击声突然停止了。一片死寂反而更令人恐惧。
夫妻俩屏息凝神听了半晌,什么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消停了?”李丽小声问。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突然被敲响——礼貌而规律的三声叩响,像是同事夜访。
但绝不会是同事。这时间这地点,只可能是那个东西。
张伟捂住李丽的嘴,阻止她惊叫。两人死死盯着门把手下方的缝隙,那里有阴影晃动,显然有什么站在门外。
叩门声又响了,这次更重了些。
然后是一片寂静。
几分钟后,就在他们稍稍放松时,头顶的通风管道突然传来刮擦声,像是有什么在其中爬行。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是向建筑深处而去。
“它走了吗?”李丽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
张伟摇头,示意别出声。他们又等了漫长的十分钟,终于再也听不到任何异常声响。
天快亮时,夫妻俩才敢轻轻打开值班室的门。走廊空无一物,停尸间的门依然紧锁着。他们战战兢兢地靠近,侧耳倾听,里面毫无动静。
张伟壮着胆子打开锁,推开一条缝。手电光扫过,停尸间内一切正常,尸柜整齐排列,那口黑檀木棺材安静地躺在角落——棺盖完好地盖着,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你看!”李突然指着地面。
从棺材到门口的地面上,有一串淡淡的污迹,像是泥脚印,但模糊难辨。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停尸间里所有的尸床上的白布都被整理得平平整整,每具遗体都仿佛被精心打理过。
夫妻俩面面相觑,不敢深究那具尸体是如何回到棺材里的,也不敢问棺盖是如何重新盖上的。
天亮后,其他员工陆续上班。张伟和李丽默契地绝口不提昨夜之事,只说听到些异响,可能是野猫闯入。检查监控时,他们发现停尸间的摄像头莫名其妙地故障了,只录下大片雪花。
殡仪馆主任嘟囔着要换设备,却没太在意。这行干久了,谁都会遇到几件无法解释的事,聪明人都选择闭嘴。
那具车祸男子的遗体如期火化,没再出现异常。张伟和李丽经此一吓,再也不敢待殡仪馆了,张伟开起了网约车,李丽当了楼凤,既能赚钱,又能满足自己。
后来城里渐渐流传起一个新的都市怪谈:永福殡仪馆有个守护灵,它厌恶对死者不敬之人,会在深夜起身巡视,整理遗容,警告生者。有人说它是一个生前是殡仪师的老先生的魂灵,也有人说是无数无名死者的集体怨念。
版本越传越多,细节越传越玄,但核心始终不变——在殡仪馆,要始终保持敬畏。
每当听到有人讲述这个怪谈,张伟和李丽都会交换一个眼神,然后默默走开。他们知道真相可能更复杂,也更简单:死亡从不是儿戏,对生命轻蔑的人,终将直面生命最后的庄严与恐怖。
而这个新加入都市传说行列的故事,就像所有怪谈一样,将在一遍又一遍的讲述中获得自己的生命,提醒着生者:有些界限,不该跨越;有些尊严,必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