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周正龙又想到了一个收礼的名目。
这次是他父亲的“丧事”。
老爷子今年八十六了,身子骨时好时坏。周正龙坐在自家豪华别墅的真皮沙发上,摸着下巴,看着窗外镇上零星亮起的灯火,心里拨弄着他的算盘。镇上那些厂子老板、求他办事的、怕他刁难的,哪家他没收过几十上百次礼金?可名目总有穷尽时。儿子生日、孙子满月、老婆整寿、老头老太太每月过一次生日,甚至连家里那条名犬配种成功都摆了宴席……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
他突然灵光一闪。
让老爷子“死”一回。
计划很简单。老爷子最近本来就不太舒服,躺床上好些天了。对外就说老爷子夜里悄没声走了。发丧,收礼,等停灵两天,再突然宣布——奇迹!老爷子又缓过来了!死而复生!一场虚惊!至于理由,他都想好了,就说现代医学误判,或者是老爷子命不该绝,阎王爷不收。反正话由他说,这镇上没人敢质疑。
既能收一大笔钱,又能添一桩奇闻,显得他周家不同寻常。他越想越得意,几乎要笑出声。
他把这主意跟老婆和儿子一说。老婆有些犹豫:“这…晦气吧?再说爹能同意吗?”
周正龙眼一瞪:“有什么晦气?钱才最实在!爹那儿我去说,给他买那根他看上的老山参,他准答应。”
果然,老爷子起初不愿意,骂他缺德带冒烟。但周正龙软硬兼施,又说赚了钱给他重修祖坟,又许诺买参买好酒,老爷子半推半就地也就同意了。人老了,糊涂,也架不住儿子强势。
计划开始了。
周正龙亲自给几个心腹手下和镇上有头有脸的人打了电话,语气沉痛地告知老爷子“没了”。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小镇。那些早就被周家各种名目礼金掏空却又不敢不从的人们,心里骂着娘,面上却不得不赶紧准备厚厚的白包,匆匆赶往周家别墅。
别墅里很快就挤满了来吊唁的人。花圈堆满了院子,挽联飘荡。周正龙和儿子穿着孝服,接待来宾,脸上悲戚,手下却利落地收着一个个鼓囊囊的白信封,心里记着谁送得多,谁送得少,谁没来。
灵堂就设在别墅宽敞的客厅里。老爷子穿着早就备好的寿衣,直挺挺躺在一副昂贵的棺材里,脸上盖着黄纸。为了逼真,周正龙还请了镇上的剃头匠来给老爷子修了面,整理了遗容。棺材头点着长明灯,香烟缭绕。
来吊唁的人鞠躬,上香,偷眼瞧着棺材里的老爷子。老爷子一动不动,看着确实像没了生气。人们心里嘀咕,嘴上却说着“节哀”、“老爷子高寿,走得安详”之类的场面话。
周正龙演技精湛,时不时抹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对几个送礼特厚的老板紧紧握手,表示“情谊记下了”。他老婆和儿子在一旁,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不敢多看棺材里的老人。
第一天热闹地过去了。夜里,守灵的是周正龙的儿子和两个侄儿。长明灯摇曳,香火味混合着花香,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后半夜,儿子撑不住,打起了瞌睡。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棺材那里有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指甲刮过木头。他一个激灵醒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堂兄弟在打鼾。棺材好好的,老爷子一动不动。他松了口气,以为是做梦。
第二天,吊唁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周正龙收钱收得手软,几乎忘了这只是场戏。他甚至开始琢磨,等老爷子“复活”后,怎么渲染这神迹,更能巩固他周家在镇上的地位。
到了下午,该是准备“复活”戏码的时候了。周正龙打发走最后几个客人,关上了别墅大门。家里只剩下自家人和几个核心亲戚,都是知道内情的。
周正龙走到棺材边,轻轻推了推老爷子:“爹,爹?差不多了,该醒了。演得挺好,晚上给你炖参汤。”
棺材里的老人毫无反应。
周正龙又用力推了推,声音提高了一点:“爹!别睡了!戏演完了!”
依旧死寂。
周正龙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攫住他。他颤抖着手,揭开了老爷子脸上的黄纸。
老爷子的脸比昨天更灰败,嘴唇泛着青紫色,眼睛紧闭,眼皮下的眼球没有任何蠕动的迹象。那根本不是一个活人的睡颜,甚至不像刚死之人的模样,而是透着一股沉积已久的、彻底的死气。
周正龙的手指探到老爷子鼻下——没有一丝气息。他猛地抓住老爷子的手腕,皮肤冰凉,而且僵硬,脉搏全无!
“爹?!”周正龙的声音变了调,疯狂摇晃着老人的身体,“醒醒!你醒醒啊!!”
身体已经僵硬了,随着他的摇晃,发出一种轻微的、关节摩擦的涩响。
周围知道内情的亲戚们都围了上来,一看这情形,全都吓傻了。
“咋…咋回事?”周正龙老婆声音发颤,“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周正龙儿子也慌了:“爷?爷爷?!”
假的丧事,变成了真的死亡。
老爷子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死了。也许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也许是那个所谓的“让人看起来像死亡”的药出了问题。但现在深究原因已经毫无意义。
恐惧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不是计划内的!这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周正龙腿一软,瘫坐在棺材边,面无人色。完了。全完了。这事……太邪门了!
最终,在极度的恐慌和荒谬中,周正龙做出了决定。将错就错!真丧事办到底!但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事!
他强装镇定,对吓坏了的家人和亲戚低吼:“都给我闭嘴!谁也不准说出去!继续办!谁漏出去半点风声,我让他没好日子过!”
恐惧压倒了悲伤和疑虑。人们看着周正龙狰狞的脸,不敢反对。丧事继续了下去,但气氛完全变了。原本的虚假悲戚变成了真正的惶惶不安,每一个仪式都透着诡异。长明灯的光似乎都变得阴森起来。
下葬的时候,周正龙看着父亲的棺材被泥土掩埋,心里没有悲伤,只有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冥冥中什么东西盯上的冰冷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周家别墅死气沉沉。没人说话,没人敢大声喘气。周正龙变得疑神疑鬼,晚上睡不着,总觉得房子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像是老人房间特有的那种陈旧气息,混合着泥土味。
头七那晚,按规矩,家人要回避,让亡魂回家看看。
周正龙早早把所有人都赶回了房间,命令谁也不准出来。他自己也缩在卧室里,反锁了门,用被子蒙着头,浑身发抖。窗外风声呜咽,听起来像是老人的叹息和咳嗽。
夜深了。
别墅里静得可怕。
突然,周正龙清晰地听到楼下客厅传来声音。是那种老旧的藤椅被压动的“吱呀”声。他父亲生前最爱坐那张藤椅摇啊摇。
吱呀…吱呀…
很有节奏,慢悠悠的。
周正龙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像是直接响在他脑子里,清晰无比。
吱呀声停了。接着,是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像是腿脚不便的老人,穿着布鞋,在光洁的地板上摩擦着。
沙…沙…沙…
脚步声从客厅响起,极其缓慢地,走向楼梯。
沙…沙…沙…
然后,开始上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很慢,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嘎吱…沙…嘎吱…沙…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卧室门外。
周正龙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整个人缩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死寂。
但这种死寂比任何声音都可怕。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站在门外,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拖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沙…沙…沙…,慢慢远去了,下了楼梯,最终消失在客厅方向。
周正龙几乎虚脱,一夜无眠。
天亮后,他脸色惨白地冲出房间,看到家人同样面无人色地聚在客厅。彼此对视,眼神里都是惊恐——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儿子颤抖着指着客厅的藤椅:“爹…你看…”
那张老藤椅,的位置被移动了,正对着他们卧室的方向。椅子上,放着他父亲生前常用的一方旧手帕。
真正的恐惧从此攫住了周家。
头七之后,怪事并没有结束,反而变本加厉。
夜里,厨房的碗筷经常会自己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老人在深夜摸索着找吃的。老爷子的旧衣服,明明收好了,却总会莫名出现在他常坐的地方,叠得整整齐齐。家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老人身上和泥土混合的气味,挥之不去。
更可怕的是,家人开始接连做噩梦。每个人都梦到老爷子,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眼神里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冰冷的、空洞的注视,看得人骨髓发寒。
周正龙的精神首先垮了。他不敢独自待着,不敢睡觉,整天疑神疑鬼,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有时又突然暴怒。他的生意开始出问题,以前巴结他的人也隐约听到了风声,渐渐疏远。
接着是他老婆。一天早上,她被发现昏倒在老爷子生前住的房间门口,手里紧紧抓着那个放在藤椅上的旧手帕。醒来后,她就有点不正常,老是缩在角落,说“爹嫌冷”、“爹说地底下潮”。
然后是他儿子。开车出去时莫名其妙撞上了路边的大树,人没大事,却吓傻了,嘴里反复念叨:“爷爷挡在前面…突然就出现了…”
绝望和恐惧像瘟疫一样在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家里蔓延。他们试图请法师来看,但法师刚进门就脸色大变,扭头就走,说“管不了”。他们想卖房子逃离,但根本卖不出去,镇上的人哪来那么多钱?
他喊来派出所民警,日夜保护,依旧无济于事。不到一个月,周家就彻底败落了。钱也救不了他们。
一个清晨,周家别墅死一般寂静。等执勤的警察发现时,周正龙一家全都死了。
周正龙倒在客厅的藤椅边,眼睛瞪得极大,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像是活活吓死的。他老婆和老妈蜷缩在厨房角落,手里抓着一把米,塞满了嘴。儿子、儿媳和孙子躺在楼梯口,脖子扭曲,像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脖子。
死因似乎都“合乎常理”,但一家人人同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死亡,现场又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加上镇上关于周家假丧事变真悲剧、以及头七后闹鬼的风言风语,一切都透着无法解释的邪门。
官方最终以意外和突发疾病结了案,还开了追悼会。但小镇上的人们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茶余饭后,人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谈论着周正龙的贪心,谈论那场荒唐的假丧事,谈论周家老爷子死不甘心,回来索命。
小镇的都市怪谈里,又多了一个关于贪念招致恶果、假死成真引来邪祟的阴森故事,警醒着那些心术不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