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突击艇载着三名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和五名精锐的“幽灵”小队成员,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返回了“探索者一号”。艇舱门关闭的瞬间,隔绝了下方位面那蛮荒而危险的世界,也暂时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信仰风暴与天魔威压。然而,舰桥内的气氛并未因此而轻松多少,沃森博士和所有高层都清楚,救援成功仅仅是处理这次意外接触的第一步,更复杂、更漫长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汇报情况。”沃森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赵铁山立正敬礼,言简意赅:“报告博士,幸存者刘易斯、莉娜·陈、青崖已安全救回,均受轻伤,正在医疗舱接受检查和心理疏导。救援行动中,与土着发生间接视觉接触,并使用了一次性符箓‘庚金剑气’击退天魔触手,可能对土着认知造成较大冲击。勘探艇残骸已启动‘归尘符’进行初步处理,但无法保证百分百消除痕迹。”
玄珏补充道,语气凝重:“现场遗留的信仰冲突极其剧烈。以名为‘石爪’的土着为首的一派,已将我方视为可对抗其原有‘火焰神灵’的‘真神’,崇拜情绪狂热。我方撤离时,其目睹剑气之威,此印象恐已根深蒂固。”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不仅留下了物理痕迹,更留下了深刻的精神烙印。
“启动‘净化’与‘织影’双重预案。”沃森博士没有丝毫犹豫,下达了后续指令。“探索者一号”如同一个被触动的精密蜂巢,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尽管李慕白已在现场激活了“归尘符”,但符箓的力量受限于范围和材料特性,无法保证将所有的复合材料、特种合金乃至可能脱落的生物细胞完全分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更高级别的“净化”手段被启动。
一艘代号“清道夫”的小型、高度隐形无人作业艇被释放。它携带着特制的纳米分解机器人群和一台小范围的定向能量湮灭器。“清道夫”悄然返回坠毁点上空,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一位细致的外科医生,对那片区域进行二次“清创”。
纳米机器人如同微小的食金蚁,涌入残存的金属熔渣和土壤深处,搜寻并分解任何可能属于地球科技的微观颗粒。定向能量湮灭器则释放出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将范围内不属于该星球自然环境的异常能量残留彻底抚平、中和。
与此同时,舰载的高精度环境模拟系统开始工作,根据对该区域气候、微生物环境、动植物活动规律的长期观测数据,模拟出如果没有发生坠毁事件,此处的自然能量场和物质循环应该是何种状态。然后,通过远程灵能引导技术,极其轻微地调整该区域的能量流动和物质分布,使其尽可能贴近模拟出的“自然状态”。
整个“净化”过程持续了数个行星日,力求做到天衣无缝。最终,那片沼泽边缘,除了土壤似乎比周围更肥沃一点,以及几块无法完全解释来源的、疑似高温熔炼过的奇异石头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与“天外来客”相关的直接证据。
物理痕迹可以尽力抹除,但精神层面的影响却无法轻易消除。为了评估这次意外接触对“希望”星球原始文明的长期影响,并持续监控域外天魔的动向,建立一套更隐蔽、更持久的观测系统势在必行。
数颗仅有拳头大小、代号“尘埃”的微型间谍卫星被秘密部署到行星同步轨道。它们并非金属造物,而是用该星球特有的岩石和灵能矿物,经由炼器手法精心炼制而成,表面蚀刻着极其复杂的隐匿和拟态符文。启动后,它们能完美模拟周围陨石的能量特征和物理性质,即便是那域外天魔,若非刻意针对性地扫描,也难以察觉其存在。
这些“尘埃”卫星构成了一个分布式观测网络,以远超“探索者一号”母舰的隐蔽性和冗余性,对“河谷聚落”及周边区域进行不间断的多频谱监测。
同时,在远离聚落、人迹罕至的“巨神山脉”深处,几个更为隐蔽的“山瞳”观测站被建立起来。它们被巧妙地设置在山体内部的天然洞穴或密林深处,利用环境本身作为掩护,能源来自于地热和微弱的星辰之力,通过极细的灵能纤维与轨道上的“尘埃”卫星进行低功耗数据传输。
在接下来的数十个行星日里,源源不断的数据通过“尘埃”与“山瞳”传回,逐渐勾勒出这次意外接触带来的深远影响。
正如所料,“河谷聚落”内部发生了剧烈动荡。以石爪为首的“新神派”势力迅速壮大。他们收集了勘探艇残留的少许熔渣和那块彻底碎裂的灵能水晶残片,将其奉为圣物,在聚落边缘建立了一个新的祭坛,与象征“火焰神灵”的古老中央广场祭坛形成了对峙。
石爪声称,那晚降临的“银白之神”,他们根据“夜莺”突击艇的色泽和灵光自行命名拥有击退“火焰吞噬者”的无上伟力,是带来希望与救赎的真神。他们开始模仿记忆中青崖施展治愈术时的手势,吟唱着混杂了土着语和几个模糊地球音节的祷词。
而以几位长老为首的“旧火派”则视此为最大的亵渎,他们坚信“银白之神”是引来“火焰吞噬者”怒火的灾星,激烈地反对任何形式的新祭祀。两大派系从争论发展到小规模的械斗,聚落一度面临分裂的边缘。期间,甚至有“旧火派”的长老试图暗中销毁新祭坛的圣物,引发了更激烈的冲突。
星系外围的域外天魔,在经历了庚金剑气的威慑后,变得异常躁动却又明显谨慎了许多。它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地将触手伸向星球,而是如同一个被激怒却又忌惮的野兽,更多地盘踞在空间裂缝附近,暗红色的能量不断翻滚,似乎在积蓄力量,又似乎在观察。它对星球的吞噬欲望并未减少,但那种纯粹的、碾压性的傲慢似乎被一种更狡猾、更耐心的恶意所取代。观测站多次捕捉到其强大的精神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扫过“河谷聚落”区域,尤其是在新旧祭坛之间徘徊,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内部的冲突和外部潜在的巨大威胁,如同一个巨大的压力锅,迫使这个原始文明加速演化。为了争取支持者,石爪的“新神派”不得不更努力地展示“神迹”——他们开始更积极地研究那块碎裂水晶残片中残留的微弱纯净能量,尝试将其与某些草药结合,竟然意外地配置出了效果更好的伤药;他们也开始模仿勘探艇残骸中观察到的某些结构,改进了投矛器的杠杆和石斧的捆绑方式,狩猎效率有所提升。
而“旧火派”为了维持权威,也不得不更加严厉地执行传统,甚至试图与“火焰吞噬者”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这导致了几次小规模的血祭,气氛更加压抑。
这种因外部压力和内部分歧导致的竞争,在某种程度上,竟成了文明进步的催化剂。当然,这种加速是福是祸,无人可知。
“探索者一号”的成员们,如同观看一场无法干预的社会实验,心情复杂地记录着这一切。他们成功抹去了自身的直接痕迹,却无法抹去自己投下的这颗“石子”在这片文明湖面上激起的、持续扩散的涟漪。
沃森博士看着最新传回的、关于石爪部落因工具改进而成功猎杀一头更强大猛兽的影像,沉默良久。
“我们改变了他们……即使我们从未想过要这样做。”她低声对身边的玄诚道长说。
玄诚道长目光悠远,拂尘轻扫:“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因果已种,唯静观其变,顺其自然。我等能做的,便是记录、学习,并……准备好应对可能因我等之‘因’而结出的任何‘果’。”
隐蔽的观测仍在继续,更多的数据被记录,更多的谜团被揭示。而“探索者一号”的主要任务,也从未改变——在恪守《原则》的前提下,探寻这颗星球、这个文明,以及那域外天魔背后,隐藏的宇宙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