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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凌那沙哑得如同砂纸相互摩擦、又带着明显气短的声音,在温暖而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痛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他问出了意识脱离那片混沌废墟、重新与现实锚定后,最迫切需要定位的坐标——时间。

苏晴正准备离开的背影顿住了。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先对听到萧凌声音、小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光芒、下意识就想跑过去的小雅,做了一个温和但明确“稍安勿躁”的手势。小雅立刻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乖巧地停住脚步,只是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床上那个终于不再沉睡、仿佛从遥远国度归来的萧凌哥哥,小小的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

苏晴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如水,迎上萧凌那双虽然艰难睁开、却依旧残留着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丝尚未完全散去茫然的血色瞳孔。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走到桌边,提起那个用陶土烧制、略显粗糙的水壶,稳稳地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回到床边,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托起他无力的脖颈,将温热的杯沿小心地递到他干裂起皮的唇边。

“慢点喝,别急。”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透露出不容错辨的细致与关切。

萧凌没有抗拒,或者说,他此刻连抗拒的力气都没有。他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小口地、珍惜地啜饮了几口温水。他重新靠回被垒起的枕头支撑起的靠背上,仅仅是这轻微的动作,就让他原本就微弱的呼吸略显急促,额角甚至渗出些许虚汗。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执着的探照灯,牢牢锁定在苏晴脸上,固执地等待着那个关乎时间流逝的答案。

苏晴放下水杯,用指尖拂去他唇角不慎溢出的水珠,这才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从我们在岩洞遭遇那场毁灭性的雪崩,狼群拼死挖开生命通道,到我们顶着风雪返回启明,再到你刚才恢复意识,一共过去了五天。”

五天。

萧凌那双血色的瞳孔深处,一丝极其细微、仿佛冰面裂痕般的波动一闪而逝。五天,在现实这个冷酷而客观的时钟上,不过是时针懒洋洋地挪动了几格;但在他那片充斥着绝望与挣扎的意识识海里,在那片力量的废墟之上,却仿佛经历了无数个生死轮回、跨越了无数个寂静的世纪。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探索带来的巨大耗损,让他对时间流速的感知出现了严重的扭曲和偏差。

他没有追问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比如他们是怎样在天地之威的雪崩中侥幸存活,又是如何拖着残躯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回到这片围墙之内。苏晴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启明那熟悉的、带着锈迹与斑驳的围墙能再次映入眼帘,这就已经是最有力、最无需赘言的证明。他现在更需要知道的,是当下的现实。

“……启明……现在怎么样?”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喝水后稍微顺畅了一丝,但依旧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疲惫不堪的胸腔里,伴随着微弱的气流,艰难地挤压出来。“还有……大家?”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苏晴身后正怯生生探头探脑、小脸上写满纯粹关切的小雅,然后如同归巢的倦鸟,最终落回苏晴那沉静如水的面容上。这个“大家”,显然不仅仅指与他生死与共的苏晴、黄浩这些核心伙伴,也包括了那个因恐惧而忠诚的黑骨、悍勇的王猛、精明的莫三娘等被他以各种手段收服或震慑住的原铁锈城势力,甚至,包括了在这高墙之内、所有将命运寄托于“启明”这个名字的、近千名挣扎求生的居民。

“我们都还好,身上大多是在翡翠梦境战斗时留下的伤势,经过这几天的休养和我的治疗,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影响活动。”苏晴言简意赅,她知道以萧凌现在的状态,需要的是最核心的关键信息,而非事无巨细的冗长叙述,“启明……在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并不平静。经历了几次‘秃鹫’团伙有组织的骚扰,规模虽然不大,但像苍蝇一样烦人,利用飞行优势打了就跑。黑骨和王猛他们联手,算是勉强应付了下来,没让对方占到太大便宜。目前最大的、最迫切的麻烦,是这场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风雪,它对围墙的结构、我们的燃料和食物储备都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我回来这三天,基本上就是在梳理这些烂摊子,问题很多,千头万绪,但好在……聚集地的根基未动,人心还没散。”

她顿了顿,清澈的目光仔细描摹着萧凌脸上每一丝疲惫的纹路,补充了那句关乎内部稳定的、最关键的话:“你昏迷期间,内部……暂时稳定。黑骨……他很‘尽责’。”

“尽责”两个字,她稍稍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萧凌几乎是立刻就从这微妙的语气中捕捉到了背后的真相——黑骨那非同寻常的“尽责”,并非源于爱戴或忠诚,而是根植于对“时痕”那深入骨髓灵魂、无法摆脱的极致恐惧。这种基于绝对恐惧而产生的扭曲忠诚,虽然听起来可悲,但在权力交接、首领虚弱的特殊时期,却是维持内部秩序、防止野心家蠢蠢欲动的最有效工具。

萧凌微微阖了一下眼睛,浓密如鸦羽的灰色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似乎是在默默消化这些纷至沓来的信息,也像是在这短暂的闭目间,艰难地积蓄着支撑清醒与思考的宝贵力量。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那双血色的瞳孔中,那抹属于领导者、习惯于掌控一切的锐利与冰水般的冷静,正在如同退潮后重新显露的礁石,艰难地、一丝丝地重新凝聚。

“墨仲和赵翊?”他问起了这两个关乎未来局势的关键人物,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分开关押着,都安排了绝对可靠、嘴巴严实的人轮流看守。”苏晴答道,条理清晰,“墨仲还没醒,像块石头一样,但生命体征平稳,呼吸心跳都有,估计离醒来不远了。赵翊情况复杂些,偶尔会在无意识中发出一些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但距离真正清醒、恢复理智还早。另外,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外围巡逻的弟兄们多留个心眼,如果发现任何打着磐石壁垒旗号、或者气质打扮明显不同于寻常流民和匪徒的队伍,会以礼相待,客气地将他们请过来。”

萧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对这个周到而谨慎的安排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议。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搭在熊皮外的、苍白修长的手指,那股熟悉的、仿佛灵魂与肉体之间连接被强行斩断后产生的、令人绝望的无力感依旧如同潮水般包裹着他。但比起意识彻底沉沦在那片虚无废墟中时,那种连自身存在都无法确认的绝对空洞,至少现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具沉重、破败、如同被遗弃的容器般的身躯真实存在,哪怕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的存在。

“我的身体……”他陈述而非询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外科医生般的冷静评估,“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彻底掏空了。经脉……断了很多,像是被暴力扯断的琴弦,剩下的也大多萎缩、近乎枯萎,感受不到能量的流动。精神力……几乎感知不到,识海一片死寂。” 他说得异常平淡,仿佛在描述别人的伤势,但站在床边的苏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层平淡冰壳之下,所隐藏的、足以颠覆一个人所有信念的惊涛骇浪。对于一个曾经掌控着“刹那永恒”这种近乎触及世界规则本源力量的人来说,一夜之间跌落凡尘,感受着自身引以为傲的力量源泉如同一个四面漏风、即将崩塌的破败容器,这种从云端坠入深渊的巨大落差,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者彻底崩溃、陷入疯狂。

“我知道。”苏晴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令人心安的平静,她再次伸出手,指尖萦绕着微弱的翠绿色光晕,轻轻搭在他冰凉的手腕内侧,一股温和而精纯、蕴含着磅礴生机的生命能量,如同初春时节解冻的山间溪流,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再次缓缓注入他那些干涸龟裂、近乎坏死的经脉,“你的情况很糟,比你现在表现出来的,还要糟糕得多。强行施展远远超出你身体和灵魂承受极限的力量,所带来的反噬几乎是毁灭性的、规则层面的。你能在那样的反噬下保住性命,没有当场湮灭,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难以复制的奇迹。”

翠绿色的光晕在她纤细的指尖与他的手腕接触点流转不息,萧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充满生机的能量所过之处,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亿万只蚂蚁啃噬又如同万物在冻土下艰难复苏般的麻痒与刺痛,那是断裂萎缩的经脉在被强行滋养、被生命能量刺激着、试图重新建立微弱连接的生理反应。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效果也微乎其微,如同用最细的丝线去缝合崩裂的大地,但至少,这是一个明确无误的、指向希望的方向。

“你的‘生命回响’,结合着逆鳞刀内蕴藏的那一丝时间与生命的复合力量,是目前唯一能有效温养、修复我这身伤势的方法。”萧凌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真实存在的积极变化,陈述着一个客观事实,“但这样持续不断地输送生机,对你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会让你时常需要分出心神来顾及我,辛苦你了。”

“这点能量的消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调息几分钟就能恢复过来。”苏晴收回手,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路是我自己选的。你需要时间恢复,启明也需要一个能稳定局面、压制各方心思的‘象征’和主心骨。在你真正恢复力量、能够重新掌控全局之前,我会站在前面,处理好一切。”

她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虚弱的外表,直视他灵魂深处:“所以,萧凌,你必须尽快好起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启明这近千口人,为了所有把身家性命、对未来那点微末的希望,都交到你手里的人。你没有慢慢衰弱的资格。”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刻意放轻、但仍因体型关系显得有些笨重拖沓的脚步声。唐宝那颗圆圆的、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狂喜和与之矛盾的小心翼翼:“诶?萧哥?你……你醒啦?!真的醒啦?!” 他身后,林薇那张带着关切与欣喜的俏脸也露了出来。而影蛇则如同永远沉默的影子,抱着双臂,倚靠在门框旁的阴影里,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地扫过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确认不存在任何潜在的安全隐患。

一直被苏晴示意安静的小雅,终于忍不住,用气音小声地对苏晴说:“苏晴姐姐,唐宝哥哥他们来了……”

苏晴对萧凌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他可以见见这些生死相依的伙伴们。萧凌的目光缓缓转向门口,那双血色的瞳孔在接触到唐宝和林薇充满担忧与喜悦的目光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扯动了一下苍白的嘴角,形成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弧度,算是回应。即便是这样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似乎都耗费了他此刻为数不多的力气。

唐宝和林薇得到默许,这才如同怕惊扰了易碎品般,轻手轻脚地挪进房间,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带进一丝走廊的冷风。看到萧凌虽然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但确实睁着眼睛、意识清醒,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气。

“萧哥,你可算醒了!真是……真是吓死我们了!”唐宝压低了他那原本洪亮的嗓门,但还是难掩语气中的激动和后怕,“你都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几天,苏晴姐她一个人……”

“胖子。”林薇眼疾手快地轻轻拽了一下唐宝的胳膊,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可能带有抱怨或渲染紧张气氛的话,对他使了个严厉的眼色,示意他别在病人面前说这些徒增压力的话。她快步走到床边,微微俯身,看着萧凌苍白如纸的脸,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其温柔,带着女性特有的细腻关怀:“萧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或者……饿不饿?想不想再吃点东西?”

萧凌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目光缓缓扫过围在床前的唐宝和林薇,最后越过他们,落在门口如同雕像般的影蛇身上,对着那个方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所有的问候、庆幸、担忧与无需言说的信任,都尽在这无声的交流之中。

萧凌的目光似乎还想在众人身后寻找什么,带着一丝询问,却并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们都好着呢,你就别瞎操心了,现在你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躺着好好休息。”林薇立刻明白了他目光中的含义,轻声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好笑,“黄浩那个家伙,你也知道,一回来,连口气都没喘匀,就跟被鬼撵似的直接扎进他自己在后院捣鼓的那个临时武器工坊里了,神神叨叨的,说什么‘时间紧迫’、‘危机四伏’,发誓要‘把那些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统统变成能守护启明、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杀器’!简直跟魔怔了差不多,拉都拉不出来!吴姐之前一直在忙着安顿和照顾孩子们,刚刚苏晴姐安排了,让我们几个多照看孩子,让吴姐能得空好好休息一下。孩子们现在也都安顿下来了,吃喝不愁,就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有点被吓到了,特别黏我们。”她说着,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此刻正紧紧挨着苏晴站着、小手还揪着苏晴衣角的小雅。

萧凌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小雅身上。小女孩接触到他那双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某种无形压力的血色瞳孔,有些害羞和本能地畏惧,下意识地往苏晴身后缩了缩瘦小的身子,但又按捺不住孩子天生的好奇心,偷偷地、飞快地抬起眼帘瞄他一眼。

“……孩子们,没事就好。”萧凌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但这句话却带着一种不同于之前的、微不可查的柔和。

这短暂的探望,没有过多的言语,更没有激动人心的场面,但那种历经生死考验、跨越无数险阻后终于重逢的深沉庆幸,与伙伴之间早已融入血液、无需言说的坚固羁绊,在温暖而安静的空气中静静流淌、弥漫。苏晴深知萧凌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的静养,是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修复身体和精神的宝贵时间,而不是耗费心神的寒暄与情感宣泄。

“好了,人也见过了,知道他还活着,能喘气,就行了。”苏晴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对唐宝和林薇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外面的事情,还按我之前安排的去做,各司其职。顺便去告诉黄浩一声,他的研究很重要,启明的未来或许真需要他的‘大杀器’,但也别忘了自己是血肉之躯,需要吃饭睡觉,别真把自己累垮在工坊里。”

唐宝和林薇连忙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又恋恋不舍、满眼关切地看了床上闭目养神的萧凌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退出了房间。影蛇在离开前,目光与苏晴有一瞬间的交汇,他对着苏晴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随即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近乎绝对的安静,只剩下壁炉火焰持续的轻柔噼啪声,以及三人轻微的呼吸声。苏晴,萧凌,还有那个始终紧紧拉着苏晴衣角、仿佛那是她全部安全感来源的小雅。

苏晴将小雅往前轻轻带了带,让她更靠近床边,声音放缓了对萧凌说:“小雅也很担心你。你昏迷的这几天,她每天都要来门口看好几次。”

萧凌的目光再次落在这个他们在翡翠梦境那片绝望废墟中,如同挖掘宝藏般救出来的小女孩身上。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流、尚未被末世的残酷彻底污染的眼睛里,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他苍白、虚弱、如同琉璃般易碎的模样。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重量。然后,他对着小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尝试性的、甚至有些笨拙的意味,从厚重的熊皮被子下,伸出了一根修长却毫无血色、指节分明的手指。

小雅看着那根缓缓伸向自己的、带着病态苍白颜色的手指,先是愣了一下,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松开了紧紧攥着的苏晴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如同靠近一只受伤的鸟儿般,向前挪了一小步,然后伸出自己小小的、因为温暖而带着健康红润和温热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握住了那根冰凉的手指。

一大一小,一冰凉一温热,一代表着毁灭与力量(哪怕暂时沉寂),一象征着纯净与未来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接触、握住的瞬间,仿佛有某种无声的、温暖的情感桥梁瞬间搭建完成,超越了言语,直抵心灵。小雅仰起头,看着萧凌那双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血色眼眸,脸上露出了一个安心而腼腆的、如同初绽小花般的笑容。

萧凌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那双血色的、仿佛永远凝结着寒冰的瞳孔深处,那冰封般的冷硬与疏离,似乎被这小小的温暖融化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缝隙。

苏晴将这一切细微的互动尽收眼底,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没有出声打扰这短暂却充满力量的宁静时刻,只是如同守护者般,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萧凌的眼皮似乎又开始沉重地垂下,呼吸也变得愈发悠长平稳,显然,这短暂的清醒和极小的情绪波动,已经再次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点精神。他需要再次陷入深度的沉睡,让身体在绝对的休息中进行艰难的自我修复。但令人惊讶的是,他被小雅轻轻握着的那根手指,却并没有立刻无力地垂下或收回,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弱的连接。

苏晴知道,沉睡的时刻再次到来了。她轻轻地上前,动作温柔却坚定地将小雅那只小手从萧凌的手指上拿开,对着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舍的小雅,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打扰。小雅是个懂事的孩子,立刻明白了苏晴的意思,乖巧地点点头,重新伸出小手,依赖地抱住了苏晴的腿。

苏晴仔细地为萧凌掖好熊皮被子的每一个边角,确保温暖不会流失,看着他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再次被睡意征服,这才牵着小雅,端起桌上的空碗和托盘,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房门,将一室的温暖、安静与难得的平和彻底留给了他。

关上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苏晴看到林薇和影蛇还有唐宝,正带着其他的孩子们,在走廊尽头那片相对宽敞的空地上,或坐或站,安静地等待着,孩子们的脸上都带着期待和一丝不安。

苏晴牵着小雅,走到他们面前。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孩子们平行,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却早早刻上了磨难痕迹的小脸,温和地问道:“你们……是想和我们大家住在一起,是吗???”

小雅看了看身边的伙伴们,然后鼓起勇气,代表大家向前走了一小步,其他的孩子们也仿佛受到了鼓舞,纷纷离开自己坐着的或倚靠着的椅子,自发地站到了苏晴面前,形成一个小小的、充满期盼的队列。“是,苏晴姐姐,”小雅的声音带着孩子的清脆和认真,“我们会乖乖的,也会努力开始学习认字和做事,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所以……可不可以……” 其他的孩子们也都睁大了那双纯净的、带着恳求光芒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苏晴,仿佛她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神明。

苏晴看着这齐刷刷的、充满依赖与期盼的小脸,脸上那层属于领导者的冷硬线条不由得软化下来,露出了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她伸出手,摸了摸站在最前面的小雅柔软的头发,声音温和而清晰:“好,我答应你们。今天下午之后,我会立刻安排人,把隔壁那个空着的、大一点的房间收拾出来,改造成可以让你们很多人一起住的地方。但是,”她语气稍微严肃了一点,“房间里面,会用厚布帘子隔开,分成几个小区域,知道吗?因为你们当中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需要有自己的小空间,要懂得保护隐私和尊重彼此。还有,等房间弄好以后,每个帘子后面,你们自己住的那一小块地方的卫生,要自己负责整理干净,保持整洁,能做到吗?”

“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小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般的笑容。

苏晴看着他们的笑容,继续用带着鼓励的语气说道:“我会想办法,在启明里找找看,有没有以前当过老师或者有学问的人,来开始教你们读书、认字,学习一些有用的知识。谁表现得好,学得认真,”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孩子们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笑着说,“就可以获得奖励,比如……在有人看护的情况下,去和狼群的那些可爱的幼狼崽子们玩一会儿哦!”

“哇!真的吗?”“太好了!”“我一定好好学!”孩子们立刻兴奋地交头接耳起来,之前的忐忑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和雀跃。

“好啦,”苏晴站起身,对着一旁的唐宝、林薇和影蛇说道,“唐宝,林薇,影蛇,你们先带孩子们去左边那个暂时空着的房间休息一会儿,玩些安静的游戏。一会儿我和黑骨商量完正事,就立刻安排人手,来把右边那个更大的房间彻底整理和改造一下。这段时间,辛苦你们多照看孩子们了!”

唐宝拍了拍胸脯,咧嘴笑道:“苏姐你放心,带孩子我在行!保证把他们哄得开开心心的!”林薇也笑着点头,上前自然地牵起两个年纪较小的孩子的手。影蛇虽然没说话,但也默默走到孩子们身边,那沉默而可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抚。三人对着苏晴点了点头,便带着一群叽叽喳喳、却明显开心了许多的小家伙们,朝着走廊左侧的房间走去。

苏晴目送着他们离开,脸上那抹因孩子们而流露出的柔和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重新被冷静、肃然和一抹深藏的疲惫所覆盖。她低头,对依旧站在自己身边、仰头看着自己的小雅,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小雅,你也去吧,去找林薇姐姐或者唐宝哥哥玩。苏晴姐姐还有很重要、很多的事情要忙。”

小雅虽然有些不舍,但她非常懂事,知道苏晴有正事,便用力地点了点头,松开一直拉着苏晴衣角的手,声音清脆地应道:“嗯!苏晴姐姐你去忙吧!” 说完,便迈开小腿,朝着唐宝他们离开的方向欢快地跑了过去。

苏晴则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建筑物本身陈旧气息的空气,用力地挺直了那副同样感到疲惫的脊背,仿佛要将所有属于个人的柔软都暂时锁进内心深处。她迈开步伐,朝着黑骨等人应该已经再次聚集、等待着下一步指令的会议室,坚定地走去。萧凌的苏醒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积极信号,如同一剂强心针,但绝不意味着笼罩在启明上空的危机已然解除。恰恰相反,随着他的醒来,许多之前因他昏迷而被暂时压制、隐藏的问题、各方势力小心翼翼的观望、以及底层居民那压抑已久的期待,都可能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涌动的暗流,逐渐浮出水面。她必须在他能够完全接手、重掌大局之前,将启明这艘在风雨中飘摇的大船的航向牢牢稳住,并为他扫清尽可能多的、潜在的障碍与荆棘。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苏晴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繁琐、沉重却至关重要的聚集地事务之中。会议室里,气氛严肃。她仔细听取了黑骨关于东侧围墙那道裂缝的最新修复进展、关于燃料储备在暴风雪中令人忧心的消耗速度、以及接下来狩猎队在外出寻找食物和燃料时,必须严格遵循的路线规划和风险规避方案的详细汇报;与一脸悍勇、嗓门洪亮的王猛,深入讨论了护卫队在极端天气下如何更合理地进行轮休,以及如何利用这段无法外出的时间,加强室内格斗、团队配合与危机应对的模拟训练;她同意了孙守田提出的、将情报搜集范围不再局限于周边土匪流寇,而要尝试向更远的、可能存在其他幸存者聚集点或重要资源点延伸的建议,并批给了他额外的人手和有限的物资支持;她还迅速而公正地处理了几起发生在拥挤居民区内、因御寒物资分配稍有不均、或是居住空间过于狭窄而引发的口角与小规模冲突,她的裁决果断而迅速,条理清晰,既展现了强硬的、不容挑战的掌控力,也兼顾了底层居民最基本的生存诉求与公平感,恩威并施。

王猛粗声道:“苏小姐,弟兄们轮休没问题,但训练不能停!我建议把仓库清出一块地方,练习近身搏杀和熟悉自身异能!” 苏晴冷静回应:“可以,但要注意安全,避免无谓受伤。另外,组织他们学习如何在暴风雪中辨识方向和寻找临时庇护所,实战经验同样重要。” 孙守田则捻着他稀疏的胡子慢悠悠地说:“苏姑娘,外面的世界大着呢,光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迟早要吃亏。我那帮崽子们,有几个腿脚利索、脑子活络的,可以派出去探探路……” 苏晴点头:“孙老考虑得是,这件事您全权负责,需要什么支持,直接跟黑骨说。”

她的表现,如同一个早已浸淫权力多年的老练执政官,逐渐在在场以及听闻其事的众人心中,树立起了仅次于萧凌的、不容置疑的权威。黑骨执行她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和折扣,仿佛那冰冷的骷髅身躯里只刻着“服从”二字;王猛等原本或许还有些小心思的老人,在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干脆利落的手段面前,也收敛了许多,至少在明面上,做到了令行禁止,不敢阳奉阴违。

当傍晚时分悄然来临,窗外的天色变得更加昏暗,风雪似乎永不知疲倦时,苏晴才终于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一批事务,拖着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抗议的疲惫身体,再次回到萧凌房间外的走廊上。她看到林薇正带着小雅和其他几个孩子,在走廊尽头那片相对宽敞、避风的地方,玩着简单的、比如翻花绳或者安静讲故事的游戏,孩子们偶尔发出的、压抑着的清脆笑声,给这肃穆而压抑的核心区域,增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活气息与希望的火花。

她没有推开房门进去打扰萧凌,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侧耳倾听,透过门板与地面的细微缝隙,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平稳而悠长的呼吸气息,确认他依旧沉浸在深度的、有利于恢复的沉睡之中。然后,她默默转身,走向不远处那个分配给自己的、同样简陋却承载着她片刻安宁的房间。她也迫切需要休息,哪怕只是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床上,闭目养神短短的一两个小时。未来的路,漫长而崎岖,隐藏着无数的未知与挑战,而席卷一切的暴风雪,远未到停歇的时刻。

就在苏晴于启明内部呕心沥血、稳定大局,萧凌在药物与沉睡中艰难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与力量的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某片地势相对平缓、风雪势头似乎也比噬风峡谷周边稍弱几分的荒原区域。

一支规模不大、却透着精干气息的磐石壁垒车队,正如同几头钢铁巨兽,沉稳地碾压着深厚积雪,朝着启明聚集地所在的大致方向,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队中央,一辆经过重度改装、装甲厚重、宛如移动钢铁堡垒般的重型装甲指挥车内,气氛安静而专注。一个身姿挺拔、穿着虽陈旧却浆洗得笔挺、依旧能清晰看出旧时代军队制式痕迹的男人,正靠坐在舒适的座椅上。他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削斧劈,眼神锐利如鹰,手指正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铺在腿上的、一张绘制精细、上面标注着许多复杂符号、箭头和疑似能量节点标记的军事地图。而那张地图此刻被重点关注的中心区域,赫然便是被一个醒目的红色叉号划掉的“翡翠梦境”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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