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看着灵幻递到唇边的勺子,那温润如玉的笑容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拒绝?在这种境地下,任何明显的对抗都可能招致更直接的窥探或压制。她心念电转,脸上却露出一丝被食物香气吸引的“贪婪”,干脆地微微前倾,就着灵幻的手,将那勺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粥含入口中。
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一种草木晨露般的清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感,确实比墨仲送来的那些寡淡食物要美味许多。更重要的是,粥液入腹,一股温和却精纯的能量迅速弥散开来,滋养着她干涸受损的生命核心,连带着虚弱的灵魂都感到一丝熨帖的暖意。
“唔…味道不错。”苏晴舔了舔嘴唇,一副坦然接受的样子,甚至主动伸手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凝露糕”,“反正被困在这,身体还虚得很,有好吃好喝的补充营养,傻子才不吃。”她咬了一口糕点,入口即化,清甜中带着浓郁的生机,仿佛吞下了一口浓缩的春天。她吃得毫无心理负担——对方要维持她这个“容器”的状态,至少在仪式前,不会在食物里做太明显的手脚。
灵幻看着苏晴吃得坦然,眼中那抹温润的笑意似乎真实了几分,他将勺子放回碗里,顺势将整个餐盘往苏晴面前又推了推,示意她随意。他自己则姿态优雅地端起旁边一个普通的陶杯,里面盛着清澈的树汁,慢条斯理地啜饮着。
“看来苏小姐是个明白人。”灵幻的声音依旧温和,如同闲话家常,“在这末日挣扎求生,能活下来已是不易,能活得舒服些,自然更好。说起来,我们东煌联邦,能在灾变后迅速稳住局面,建立起几个像样的庇护所,也是托了底蕴深厚的福。”
他放下杯子,目光似乎透过墙壁,投向了远方:“如今,勉强能称得上大型庇护所的,东煌境内也就四个了。”
苏晴一边咀嚼着糕点,一边竖起耳朵,她知道灵幻绝不会无缘无故聊这些。
“东边磐石壁垒,”灵幻缓缓道,“算是国家形态的庇护所了,继承了最多的旧时代遗产,秩序相对完善,收纳了大量平民,也集中了相当一部分异能者,核心目标就是保卫国家最后的火种,是真正的‘壁垒’。”
苏晴点了点头,咽下食物,喝了口水:“嗯,听说过,很强大。”
“深绿之环嘛…”灵幻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勉强算一个,坐落在北境。那边天寒地冻,四季更迭快,冬天来得早且漫长,初堕者、蚀脑者还有那些狂暴的变异兽,活动范围和威胁性确实比温暖潮湿的南方要小一些。加上他们占据了一处旧时代的大型生态穹顶基地,有些底蕴,能自保,但也仅此而已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听说最近内部也有些…动荡?”
苏晴拿着糕点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吃,含糊地“嗯”了一声:“知道,我们之前就是从深绿之环出来的。”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画面:黄浩那辆经过自己建造的‘铁马’、引擎轰鸣如同咆哮野兽的越野车,载着她、萧凌、唐宝、林薇和影蛇,从深绿之环离开,一路上经常有初堕者和变异兽,但那时的逃亡惊心动魄,但车内的伙伴们彼此依靠,黄浩专注地握着方向盘,林薇紧张地抓着扶手,唐宝抱着他的宝贝背包,影蛇警惕地注视着窗外,萧凌则坐在她身边,血色的眼眸沉静地望向未知的前路…虽然前途未卜,但那短暂的旅程,在那绝望的末日底色下,竟也透着一丝…自由和温暖的微光。苏晴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的怀念笑意。
灵幻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晴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以及她提及“我们”时语气里那点微不可查的暖意。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无害。
“哦?原来苏小姐是从深绿之环出来的?难怪。”他仿佛只是随口感慨,接着刚才的话题,“还有钢铁苍穹,那个行走在末日废土上的庞然大物,巨型移动军事要塞。科技与异能结合,扩张性和攻击性都极强,像一头永不满足的钢铁巨兽,不断吞噬着沿途的资源。”
他拿起水杯,却没有喝,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重新聚焦在苏晴脸上,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其实,苏小姐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钢铁苍穹的运作模式…是不是很像我们国家本身在末日的某种投射?”
苏晴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抬眼看向灵幻,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嗯?怎么说?”
灵幻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分享秘密般的亲昵:“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磐石壁垒和钢铁苍穹,本质上,都是东煌联邦在末日下的‘庇护所’形态。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他观察着苏晴的反应,继续道:“磐石壁垒,是‘国’之根基,是定海神针。它需要固守一方,保护最核心的文明火种和大量无法迁徙的平民百姓。它的力量,大部分必须用于‘守’,不能轻易派出大量精锐四处征伐,否则根基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在磐石壁垒无法大规模向外辐射力量的情况下,”灵幻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透彻,“谁来承担起在广阔废土上机动支援、清理威胁、收集关键资源、甚至…探索未知区域的责任呢?”
他停顿了一下,留给苏晴思考的空间,然后才缓缓揭开谜底:“钢铁苍穹,应运而生。它就是磐石壁垒伸向末日废土的‘铁拳’和‘触手’。它不需要固守一地,它以自身为堡垒,以强大的机动性和火力,执行着磐石壁垒无法亲自完成的战略任务。一个主守,一个主攻;一个代表稳定,一个代表扩张。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灵幻优雅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润的目光注视着苏晴,仿佛在等待她的认同。
苏晴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灵幻这番话,信息量巨大!他不仅点明了磐石壁垒与钢铁苍穹同属东煌联邦体系,更清晰地阐述了这两者之间的战略协同关系!这绝非一个偏安一隅、只顾着烧树续命的邪教组织大长老该有的视野和格局!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带着点“原来如此”的惊叹:“啊!您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磐石壁垒是家,钢铁苍穹就是家里派出去开疆拓土、打猎养家的壮劳力?一个坐镇中央,一个开疆拓土?”她故意用上了些市井的比喻,显得自己理解得“朴素而直白”。
灵幻对苏晴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笑容加深:“苏小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苏晴趁机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似乎被美食和“秘密”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含糊地问道:“那…我们翡翠梦境呢?算哪一类?”她问得天真,仿佛只是出于好奇。
灵幻摩挲杯沿的手指微微一顿,温润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却沉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幽深。
“我们?”他轻轻重复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缥缈感,“翡翠梦境…是不同的。”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苏晴,落在了房间墙壁那流淌着微光的藤蔓纹路上,声音变得低沉而悠远:“我们…是‘根’。是末日狂潮中,试图抓住的那一丝…‘不朽’的可能。磐石壁垒守的是人,钢铁苍穹争的是地,而我们…”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却又被他完美地压制在温润的表象之下,“我们守护的,是生命本身延续的‘希望’,是超越个体存亡的…更高层次的存在。”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晴,笑容依旧温和,却让苏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可惜啊,最近外面那些依附的据点、收集者,上供来的‘养料’越来越稀薄,质量也大不如前。而圣树…”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它太古老,也太疲惫了。它需要更多…更纯粹的生命力来支撑,来完成最后的蜕变与升华。”
灵幻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后靠,姿态依旧优雅,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打在苏晴的心上:
“所以,苏小姐,你看,这世界很大,庇护所各有各的路。磐石守国,苍穹拓土,而我们翡翠梦境…需要扎根更深,汲取更多。圣树的光辉,终将覆盖磐石的城墙,渗透苍穹的钢铁,成为这片废土上…唯一的‘不朽’之源。”
他温和地看着苏晴,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到来的美好愿景:
“而你,苏晴,就是这‘不朽’得以降临的关键桥梁。你的‘生命回响’,能沟通最本源的生之力量,是圣树蜕变所必需的…钥匙。所以,安心休养,好好享用这些为你准备的食物。你的价值,远超你的想象。翡翠梦境的未来…就在你身上了。”
苏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灵幻的话语,剥开了温情的伪装,赤裸裸地揭示了翡翠梦境的终极野心——他们不仅要烧树续命,更要让这棵“圣树”成为吞噬一切、凌驾于所有庇护所之上的“不朽之源”!而她苏晴,就是他们实现这个疯狂野心的核心祭品!
她握着糕点的手指微微发白,喉咙里美味的糕点瞬间变得如同泥土般苦涩难咽。灵幻那温润的笑容,此刻在她眼中,已与恶魔无异。
苏晴将最后一口凝露糕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要把那股清甜连同灵幻话语中令人作呕的野心一同嚼碎。她咽下食物,揉了揉肚子,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放松,眼神却锐利如刀,直视着对面温润如玉的男人。
“嗝…味道是不错,谢了。”她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语气却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讥讽,“不过灵幻大长老,您还是别‘我们’、‘我们’的了。我苏晴是苏晴,你们翡翠梦境是你们翡翠梦境,可千万别带上我。刚才是我不小心说错了话,现在纠正一下。”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灵幻:“还有,你们翡翠梦境说自己是‘根’,是守护生命‘希望’的?要点脸行吗?”
灵幻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纵容,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拿活生生的人命,当你们那棵破树的保护罩,去‘守护’你们圈在这里的这些人?”苏晴的声音拔高,充满了愤怒和不屑,“这末日是可怕,初堕者、蚀脑者、变异兽…但至少现在这世道,有些人觉醒了异能,能堂堂正正地战斗、求生!就算是那些普通人,他们也在挣扎着活下去,不是生来就该被你们当成‘薪柴’烧掉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替他们决定价值?凭什么用他们的命去填你们那棵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烂树的胃口?这借口,太烂了!”
面对苏晴激烈的指责,灵幻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呵呵”笑出声。那笑声温润依旧,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是啊,苏小姐说得对,翡翠梦境…确实是这样做的。”他坦然承认,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弱肉强食,资源集中,这本就是末日最底层的法则之一,我们只是…执行得更彻底一些,目标也更宏大一些罢了。”
他端起水杯,轻轻晃动着里面清澈的液体,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
“那么,苏小姐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话锋一转,抛出一个更宏大的命题,“如果在这个末日里,有这样一个组织,它的终极目标…是统一这个混乱的世界呢?”
苏晴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漏跳了一拍。
“毕竟,现在的蓝星,各个国家分崩离析,庇护所各自为政,力量分散。而初堕者…它们可不像旧时代的丧尸电影里那样愚蠢缓慢。它们在实时进化!越来越强,越来越诡异!人类文明的火种,终究要面对它们的最终冲击,不是吗?”灵幻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冷静,“一盘散沙,如何对抗终将到来的、席卷一切的黑暗狂潮?”
他看向苏晴,眼神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这样一个以‘统一’为目标、试图整合人类最后力量的组织,你说它…是善,是恶?是好,是坏?谁能真正评判呢?”
他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温润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现在是末日,苏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都在为了自己心中认定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信念’而挣扎,而战斗,而…活着。不是吗?”
他的话语如同带着倒钩的丝线,悄然缠绕上苏晴最敏感的心弦。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试探:
“比如…苏小姐你,如此拼命地守护着自己的灵魂和自我,不也是为了心中那个…很重要的人吗?那位…在铁锈城搅动风云,名叫萧凌的年轻人,他…是您的爱人吧?”
轰!
苏晴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灵幻不仅知道萧凌,更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戳破她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和牵绊!巨大的羞愤和更深的警惕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再转回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夸张的茫然和故作轻松的无赖表情:“哈?谁啊?什么萧凌?本姑娘可不知道哦!您说的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摆摆手,一副“您别瞎说”的样子。
但紧接着,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洞悉的锋芒,直刺灵幻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倒是灵幻大长老您…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您好像…对那颗‘圣树’,并没有墨仲那种近乎狂信徒的敬畏和仰慕?您谈论它的时候,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件工具?”
苏晴的直觉如同一根尖刺,精准地指向了灵幻那完美伪装下最不易察觉的缝隙。
灵幻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优雅地站起身,将自己带来的餐盘和苏晴面前那个已经空了的餐盘叠在一起,动作从容不迫。
他端起叠好的餐盘,走到门口,才停下脚步,微微侧身,脸上重新浮现那温润如玉、无懈可击的笑容。
“谁知道呢?”他轻声说道,语气飘忽,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说不定…是这样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晴警惕的脸庞,留下了一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低语:
“毕竟,翡翠梦境…也不是谁都崇拜那颗圣树的。”
话音落下,不等苏晴有任何反应,灵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的藤蔓阴影之中,只留下那扇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墙壁上圣树能量流淌的微弱光芒,以及苏晴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僵在原地,脑中反复回响着灵幻最后那句话。
“翡翠梦境…也不是谁都崇拜那颗圣树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之前对翡翠梦境的单一认知!这意味着什么?翡翠梦境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灵幻这个看似最高权力象征的大长老,竟然可能…对圣树本身没有敬畏之心?那他到底是什么立场?他代表的是谁?他口中的那个“统一世界”的组织,难道…不是翡翠梦境?!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恐怖可能性,让苏晴感到一阵眩晕。她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手指冰凉。萧凌失联、翡翠梦境内部的复杂暗流、灵幻深不可测的立场和目的…所有的线索如同乱麻,交织成一个比圣树本身更巨大、更阴森的谜团。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它看到灵幻消失在阴影中的背影。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此刻在她心中,比荆无崖的暴戾、比墨仲的冷酷,更显得深不可测,如同盘踞在阴影中的…毒蛇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