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将军的马,怎么往南跑了?”
东海巡防队前哨的望楼上,哨兵小李揉了揉被晨雾熏得发涩的眼睛,手指着远处官道上那个狼狈的黑点,声音里满是疑惑。他身旁的老兵老赵眯着眼,将手中的木杆望远镜又往前递了递,镜筒里的景象渐渐清晰——一匹棕红色的战马驮着人,马腹上渗着暗红的血,骑马人盔甲歪斜,背后还挂着半片被撕扯的披风,正是昨夜从汉营突围的周勃。
可那方向,不是通往关中的西向,而是朝着楚地与江东交界的南边。
“不对劲。”老赵放下望远镜,眉头拧成了疙瘩,“关中在西边,他往南跑,是想绕路去江东?可江东刚归附咱们,虞氏的人正盯着呢……”
两人正嘀咕着,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信的亲卫队长陈敢快步登上望楼,手里攥着一张刚从信鸽腿上解下的字条,脸色凝重:“老赵,小李,立刻调整望楼警戒范围,重点盯南边!韩将军有令,若见周勃靠近江东地界,不必拦截,只须记录他的行踪,即刻回报!”
“将军这是……要放他去江东?”小李愣了一下,下意识追问。陈敢却没多解释,只留下一句“按令行事”,转身又匆匆下楼。望楼里,老赵望着周勃远去的方向,突然一拍大腿:“我懂了!周勃这是慌了神,想去找项羽——他以为项羽跟他一样,是被逼着归附东海的,想拉着项羽反水!”
小李倒吸一口凉气:“可项将军现在是江东安抚使,刚帮咱们稳住了江东大族,能跟他反水?”
“能不能,不是他说了算。”老赵望着远处渐渐亮透的天色,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关键是,韩将军要看看,江东那片刚稳住的民心,经不经得起这一搅和。”
同一时间,江东郡治所吴城的安抚使府内,项羽正对着案上的舆图出神。舆图上,江东各郡县的名字旁都标注着不同颜色的记号——红色是已完成户籍登记的,蓝色是正在分发粮种的,黑色则是仍有零星豪强抵制新政的村落。他手指停在乌程县的位置,那里是虞氏的祖地,也是江东最后一个没完成授田的大县。
“虞族长那边,还是不肯松口?”项羽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地问站在一旁的亲卫。亲卫躬身回道:“是。虞子期说,乌程县的田产多是虞氏历代传下来的,若按东海的‘均田令’分出去,族内老臣会有怨言。他还说,想请将军去乌程县一趟,当面商议。”
项羽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了敲,目光里闪过一丝了然。虞子期这是在试探——试探他这个“前楚霸王”在江东的号召力,也试探东海新政对世家大族的容忍度。他刚要开口回话,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门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发白:“将军!不好了!汉将周勃……周勃带着几个人,在府门外闹事,说要见您!”
“周勃?”项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放下舆图,快步走向府门,刚到门内,就听见外面传来周勃嘶哑的喊声:“项羽!你给我出来!你我都是楚地出来的汉子,怎能屈居一个‘赵政’之下?江东是你劝降的,现在却要给他当差,你不觉得窝囊吗?!”
项羽推开侧门,目光落在周勃身上。只见周勃浑身是泥,盔甲上还沾着草屑,脸上一道伤口结着血痂,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满眼的焦躁与不甘。他身后跟着三个亲卫,个个面带疲惫,手里的兵器都快握不住了。
“周将军,”项羽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江东已归附东海,我是东海的安抚使。赵政是我如今的主公,请你慎言。”
“慎言?”周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项羽的鼻子冷笑,“你忘了巨鹿之战你是怎么喊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吗?你忘了你叔父项梁是怎么死在秦军手里的吗?现在你跟我说慎言?赵政不过是个趁乱崛起的势力首领,你竟真的信他能让江东安稳?”
项羽看着情绪激动的周勃,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乌程县看到的景象——一群农户围着新分到的田,捧着“金黍”种子,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亮。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没忘过去,但我更看得见现在。江东的百姓,以前每年要交三成的税,还要服徭役修城,现在东海免他们三年赋税,还教他们种高产的‘金黍’,你说,他们信不信东海能让他们安稳?”
周勃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想说“那是赵政的收买手段”,可话到嘴边,却想起自己营里士兵吃的掺沙口粮,想起那些连夜泅渡去东海的流民——若只是收买,怎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拿命去赌?
就在这时,虞子期带着几个族老匆匆赶来,看到周勃,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周将军,这里是江东,不是汉地。你若再在此喧哗,休怪我虞氏不客气!”说着,他身后的族兵纷纷拔出刀,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周勃看着虞子期的架势,又看了看项羽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踉跄着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绝望:“你们……你们都被赵政骗了!他就是想借着新政收买人心,等他坐稳了天下,还是会苛政压民!我汉营已经哗变了,陈武带着士兵投奔东海了,你们以为你们能好到哪里去?!”
他的话刚说完,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老农挤到前面,对着周勃大声道:“这位将军,俺是乌程县的农户。俺家以前只有两亩薄田,交完税连饭都吃不饱,现在东海给俺分了五亩水浇地,还贷了‘金黍’种子,俺为啥要怕?俺看你是自己没本事让士兵吃饱,才来这里说别人的坏话!”
老农的话像一颗石子扔进水里,周围的百姓纷纷附和:“就是!俺家娃在南海盐场做工,上个月还寄了钱回来!”“东海的官都不打人,还帮俺们修水渠,比以前的官好太多了!”“俺邻居逃去东海的,昨天托人带信说,他家分到的田能打好多粮!”
周勃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项羽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还是软了语气:“周将军,你若愿意归附东海,我可以向主公为你求情,保你一条性命。若你不愿,就请离开江东,再不要来此闹事。”
周勃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却又很快被绝望取代。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回关中,刘邦肯定会治他“丢了边界”的罪;留在江东,这里的百姓和官员都不待见他。他咬了咬牙,转身对着亲卫道:“我们走!”
看着周勃等人远去的背影,虞子期走到项羽身边,低声道:“将军,你就这么放他走了?他要是去关中搬救兵,对江东不利怎么办?”
项羽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的田野,那里的“金黍”苗正迎着晨光生长,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他走不了。刘邦现在自顾不暇,就算他能回关中,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再说,”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刚才百姓的话,你也听到了。民心在东海这边,就算周勃想搅局,也没人会跟他走。”
虞子期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将军,乌程县的授田事宜,我同意按东海的‘均田令’办。”
项羽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虞子期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望着那些还在议论的百姓,轻声道:“我刚才看到那个老农说话时的样子,突然想明白了——虞氏的家业,终究是靠百姓撑起来的。要是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虞氏的田产,又有什么用呢?”
与此同时,东海城的议事堂内,赵政正拿着韩信送来的战报,眉头微微皱着。战报上写着:周勃逃往江东,汉营哗变士兵已全部归附,边界流民安置工作进展顺利,但关中方向传来消息,刘邦昏迷后,吕后开始插手朝政,任命审食其为郎中令,掌控宫中宿卫。
“吕后……”赵政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记得史书里记载的吕后,手段狠厉,极善权谋,刘邦死后几乎掌控了整个汉室。现在刘邦昏迷,吕后提前掌权,不知道会给局势带来什么变数。
萧何站在一旁,看出了赵政的顾虑,躬身道:“主公,吕后掌权,对我们未必是坏事。她刚接手朝政,肯定会先稳固自己的地位,不会立刻对我们发动进攻。而且,审食其无才无德,只会阿谀奉承,有他在,汉地的吏治只会越来越差。”
赵政点了点头,将战报放在案上,目光落在堂外那株“火种”上。如今的“火种”已经长得比人还高,猩红的花朵开得正盛,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映得窗纸上都泛着暖光。他突然想起张良送来的那句“留侯愿观水势”,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萧何,你说,张良现在在做什么?”
萧何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主公是想让张良为东海效力?”
“不是让他效力,”赵政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望着窗外,“是让他看看,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不是他心中‘顺民心’的道。”
就在这时,墨影卫统领突然走进来,躬身道:“主公,张良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您的亲笔信。”
赵政有些意外,接过信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清隽,正是张良的手笔:“闻江东民心安定,汉营哗变,知水势已顺。良愿往东海,观新政之实,若主公不弃,愿为布衣,助主公安抚民心。”
赵政看完信,递给萧何,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看,智者终究是会选择顺应民心的。”
萧何接过信,看完后也笑道:“主公,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张良乃天下奇才,若能来东海,安抚民心之事,定会事半功倍!”
赵政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云层正在慢慢散开,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议事堂的台阶上,暖得能驱散所有寒意:“他不是为我而来,是为天下的百姓而来。再说,”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治理天下,从来不是靠某一个人,而是靠一群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人。”
墨影卫统领又道:“主公,张良的人还说,张良希望能在三天后,亲自来东海城拜见您。”
赵政点了点头:“好。到时候,我亲自去城门口接他。”
就在赵政等人商议的时候,关中的汉王府内,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刘邦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吕后坐在床边的锦凳上,手里攥着一枚刻着“汉”字的玉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审食其。
“周勃丢了边界,陈武带着士兵投奔东海,你就只会跟我说这些?”吕后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我让你去查张良的动静,你查到了什么?”
审食其浑身发抖,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里带着哭腔:“娘娘,张良一直称病在家,府里的人都不让外人靠近。不过……不过有下人说,前几天晚上,看到张良府里有黑影出去,好像是往东海方向去了……”
吕后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鹰隼盯上了猎物:“往东海方向去了?好,好一个张子房!”她猛地站起身,将玉印重重拍在床头的矮案上,案上的药碗都被震得晃了晃,褐色的药汁洒出几滴在锦褥上,像极了血迹,“传令下去,封锁所有通往东海的道路,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关中!另外,派人去张良府,把他给我‘请’到王府来!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装病装多久!”
审食其连忙磕头:“是!臣这就去办!”
看着审食其连滚带爬地离去,吕后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风卷着沙尘吹进来,扑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嘴角勾起一丝狠厉的笑容:“赵政,张良,你们想抢刘邦的天下,也得问问我吕后同不同意!”
可她不知道,就在她下令封锁道路的时候,张良已经带着一个随从,坐上了前往东海的马车。马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车轮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像是在跟路边的草木打招呼。路边的田野里,流民们背着行囊、牵着孩子,正沿着车辙印朝着东海的方向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期待,连脚步都比寻常轻快。
张良撩开车帘,看着那些流民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随从轻声道:“先生,我们还有三天就能到东海城了。您说,赵政主公会不会真的亲自来接您?”
张良笑了笑,目光望向远方——那里的天空已经放晴,湛蓝的天幕下,能隐约看到楚地边界的旗帜,红色的旗面在风中舒展,上面“安民”两个字格外醒目:“他会不会来接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可以做一件真正对百姓有益的事情了。”
随从还想说什么,却见前方不远处的岔路口,几个穿着东海官服的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名册,似乎在登记流民的信息。一个官吏看到张良的马车,快步走了过来,隔着车窗躬身道:“可是留侯先生的车驾?我等奉萧大人之命,在此等候,为先生引路。”
张良心中一暖,对着随从道:“看来,东海是真的把‘安民’二字,落在了实处。”他放下车帘,轻声道:“有劳这位大人了,我们走吧。”
马车继续前行,朝着东海城的方向,朝着那个能让“顺民心”成为现实的地方,缓缓驶去。
而在东海城的城门口,赵政正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望着通往关中的道路。春风吹过,槐树枝条上冒出的新芽轻轻晃动,落在他的肩头。萧何站在他身边,轻声道:“主公,还有三天,张良才会到。您现在就来等,会不会太早了?”
赵政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不早。我等的不是张良,是天下所有渴望安定的百姓。”
阳光洒在赵政的身上,给他的衣袍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远处的田野里,“金黍”苗在风中摇曳,像是在为这个即将到来的相遇,轻声欢呼。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墨影卫骑着马飞快地跑来,翻身下马时差点踉跄倒地,急声道:“主公!关中传来消息,吕后下令封锁所有通往东海的道路,还派人去张良府‘请’张良!”
赵政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伸手拂去肩头的槐叶:“她拦不住的。民心所向,不是一道命令就能挡住的。”
萧何也道:“主公说得对。张良既然已经动身,沿途的官员都会暗中护送,吕后的人根本找不到他。”
赵政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望向远方,眼中充满了期待。他知道,张良的到来,将会是东海新政的一个新的开始——不是靠权谋,不是靠兵力,而是靠一群人共同的信念,去开创一个让百姓能安稳生活的时代。
“走吧,”赵政转身对着萧何道,“我们回去准备一下。三天后,要让张良看到,东海不仅有新政,还有真心想做事的人。”
两人并肩走回城中,阳光洒在他们的身后,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城门口的老槐树、远处的田野,构成了一幅温暖而充满希望的画面。议事堂外的那株“火种”,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鲜艳,像是在预示着,一个充满生机的未来,正在慢慢展开。
而此时,前往东海的马车上,张良正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卷《管子》。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安心的笑容——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再为“争霸”谋划,而是可以为“民生”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