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出了黑松沟,晨雾还没完全散尽,把身后的窑洞和红灯笼裹成了模糊的影子。刘志刚走在队尾,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山脊线在雾里若隐若现,他这几年跟着队伍漂泊不定,终于在黑松沟落脚,如今带着二百多人往两当去,每一步都走得沉实。
“刚哥,前面就是仙人峡了!”冯虎从前面跑回来,裤脚沾着露水,脸上却带着劲。他身后跟着冯栋,手里攥着根树枝,枝桠上挂着个刚摘的野柿子,是路上顺手捡的。
刘志刚点点头,加快脚步赶上队伍前头。仙人峡是必经之路,两边是陡崖,中间只有一条窄道,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半年前就是在这里埋伏的陈珪璋。贺峻霖已经带着两个战士先去探路了,这会儿正站在峡口挥手,示意安全。
队伍鱼贯进入峡谷,崖壁上的水珠时不时滴下来,砸在粗布衣裳上,凉丝丝的。有几个年轻小伙子忍不住抬头看,只见崖顶的松树斜斜伸出来,枝叶间漏下点碎光,落在脚下的石子路上,亮闪闪的。“别走神!”冯栋低声提醒,他眼尖,看见路边有几块松动的石头,赶紧走过去踢了踢,确认不会滚下来才放心。
走出仙人峡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雾彻底散了。眼前的景象变了样,不再是黑松沟那样的平缓沟谷,而是连绵的山地,山梁一道接着一道,像铺展开的褶皱。刘志刚停下脚步,召集几个负责人:“从现在起,咱们以山地行军为主,尽量往林子里走,避开大路。”
吴新辉掏出那张简易地图,铺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他用手指沿着画好的路线划过去:“按这个走,每天能赶二十里地,十天左右能到两当。但山路难走,得让大家节省体力。”
“我和哥负责探路!”冯虎立刻举手,冯栋也跟着点头。他俩年轻,脚程快,又熟悉山地,最合适不过。刘志刚应了,又看向刘双喜和冯伟:“后勤就靠你们俩了,粮食要省着点用,每顿按定量分,别到后面断了顿。”
刘双喜拍了拍背上的粮袋,里面装着磨好的玉米面和炒面,都是周大叔带着老人们连夜分装的:“老刘放心,我都记着呢,每袋上都标了数,保证不浪费。”冯伟也补充:“要是遇到山泉,我就多打些水,省着点用行军壶。”
安排妥当,队伍重新出发。冯虎和冯栋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柴刀,遇到挡路的荆棘就砍断,开出一条窄道。林子里很静,只有脚步声、树枝摩擦声,还有偶尔传来的鸟叫。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面的冯虎突然停住,做了个“嘘”的手势。
众人立刻停下脚步,贺峻霖悄悄摸过去,只见林外的大路上,有几个穿着灰军装的国民党兵,正靠在路边的树下抽烟,手里还拎着枪。“是地方保安队的,看样子是巡逻的。”冯虎压低声音说。
刘志刚皱了皱眉,跟吴新辉对视一眼:“不能硬闯,咱们绕路走。”他指了指旁边一道更陡的山坡,“从这儿上去,翻过这道梁,就能避开他们。”
那山坡不好走,土坡上全是松针,踩上去滑得很。有个叫小石头的小伙子,脚一滑差点摔下去,幸好后面的人一把拉住他。“小心点!”冯栋回头喊,他干脆走在队伍中间,帮着扶一把体力弱的人。等所有人都翻过梁,往下走时,再看那几个保安队的,还在原地抽烟,没人发现他们。
“刚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吴新辉擦了擦汗,“要是总遇到这种情况,耽误了行程不说,还容易暴露。”刘志刚也在琢磨这事,他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偏西:“这样,咱们调整一下,白天找隐蔽的地方歇息,晚上再行军。”
当天晚上,队伍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宿营。冯伟和几个战士去附近的山泉打水,刘双喜则开始分干粮——每人两个玉米面窝头,一小把炒面。借着月光,能看见大家坐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啃着窝头,没人说话,只有咀嚼声。刘志刚拿着个窝头,掰了一半递给旁边的贺峻霖:“明天你跟冯虎兄弟一起探路,多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宿营地。”
贺峻霖接过窝头,点了点头。他侦察兵出身,对于探路这块他也是老手了,但这一路的山地变化快,也不敢掉以轻心。
接下来的几天,队伍都按着“昼伏夜行”的节奏走。白天躲在林子里歇息,战士们有的靠在树上打盹,有的则拿着木棍练习刺杀,“喝哈”的喊声在林子里低低回荡。冯虎和冯栋闲不住,总爱去附近转悠,有时候能带回几个野果子,有时候能找到些干柴,给晚上烧水用。
刘双喜和冯伟则趁着白天,去附近的村落换粮食。他们不敢进村,只在村外找路过的乡亲,用带来的核桃、花椒换些玉米面或者红薯。有一次,遇到个卖豆腐的老汉,刘双喜用一小袋花椒换了半块豆腐,回来分给大家,每个人都尝了一口,鲜得不行。“这比咱们带的干粮好吃多了!”冯虎舔了舔嘴唇,惹得大家都笑了。
这天傍晚,队伍正准备找地方宿营,前面的冯虎突然跑了回来,脸色有些急:“刚哥,前面路上有情况!”
刘志刚心里一紧,赶紧带着贺峻霖和吴新辉往前赶。穿过一片林子,就看见前面的山道上,五个大汉正围着一个女人,手里都提着大刀,其中一个络腮胡的正伸手去抢女人怀里的布包。那女人抱着个孩子,跪在地上哭,孩子吓得哇哇直叫。
“住手!”贺峻霖大喝一声,手里的枪已经举了起来。冯虎和冯栋也跟着掏枪,对准了那几个大汉。
那五个大汉回头一看,见是一群拿着枪的人,顿时慌了神。络腮胡的手一抖,大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往后退,腿肚子直打颤。“别、别开枪!”络腮胡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就是混口饭吃……”
刘志刚走过去,看了看那女人,她怀里的孩子还在哭,布包里装着几件破衣裳和一小袋小米。“你们是干什么的?”刘志刚问。络腮胡说,他们都是附近的农民,去年遭了灾,地里没收成,实在没办法才来拦路,这还是第一次抢人。
吴新辉叹了口气,走过来对刘志刚说:“刚哥,这年代不容易,他们也没真伤着人,放他们走吧。”刘志刚点点头,对那几个大汉说:“下次别再干这种事了,找条正经活路,比什么都强。”
那几个大汉连忙磕头,捡起大刀,头也不回地跑了。女人抱着孩子,给刘志刚他们磕了好几个头:“多谢各位好汉,多谢各位好汉!”刘志刚扶起她,让刘双喜拿了两个窝头给她:“快赶路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队伍却没急着宿营。贺峻霖掏出地图,铺在地上:“刚哥,刚才那地方离大路太近,不安全,咱们得再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张建虎也凑过来,指着地图上一处:“你看这儿,有个山洞,我冯栋冯虎探路的时候进去过,说能容纳咱们这么多人。”
刘志刚看了看地图,又问冯虎:“离这儿有多远?”冯虎想了想:“大概还有五六里地,都是山路,走快点半个时辰能到。”
“那就去山洞!”刘志刚拍板。队伍重新出发,这次走得比之前快,冯虎和冯栋在前面带路,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山洞。山洞不算大,但很干燥,里面还有前人留下的火堆痕迹。冯伟赶紧带着人去捡干柴,生起了火,山洞里顿时暖和起来。
刘双喜开始分今晚的干粮,还是玉米面窝头和炒面,但冯伟多烧了些热水,大家就着热水吃,比白天舒服多了。刘志刚坐在火堆旁,看着大家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心里却在琢磨:这一路虽然顺利,但离两当还有一半路程,后面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情况。王泰吉那边还没发信号,他们必须按捺住性子,不能出任何差错。
“刚哥,你放心,”吴新辉看出了他的心思,递过来一块烤得热乎乎的红薯,“咱们按计划走,贺峻霖和冯虎兄弟探路仔细,双喜和冯伟后勤也跟得上,肯定能按时到两当。”
刘志刚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他抬头看了看山洞外,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洒在山路上,像铺了层霜。“明天让大家多歇会儿,晚上再赶路,”刘志刚说,“保存体力,才能应对后面的事。”
第二天白天,队伍在山洞里歇息。冯虎和冯栋闲不住,又去附近的山林里转悠,这次带回了不少野栗子,还有几只山鸡。冯伟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把山鸡处理干净,用树枝串起来,架在火堆上烤。不一会儿,香味就飘满了山洞,惹得大家都围过来,眼巴巴地看着。
“别急,等烤透了再分!”冯伟笑着说,手里不停地转动树枝,让山鸡烤得均匀些。小石头凑在旁边,眼睛直盯着山鸡:“冯伟哥,这山鸡肯定好吃!”冯伟拍了拍他的头:“放心,少不了你的份。”
中午的时候,山鸡终于烤好了。冯伟把山鸡撕成小块,分给大家,每个人都分到了一两块。虽然不多,但对于吃了好几天干粮的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刘志刚咬着鸡肉,肉质鲜嫩,带着点烟火气,心里却想着:等这次任务完成了,一定要让乡亲们也吃上这样的好东西。
下午的时候,刘双喜和冯伟又出去了一趟,这次他们运气好,遇到了一个赶驴车的老乡,车上拉着不少红薯。刘双喜用一小袋核桃,换了二十多斤红薯,冯伟还跟老乡打听了前面的路况,知道再走三天,就能到两当县的地界了。
“老乡说,前面有个叫李家坪的村子,村里有个小杂货铺,能换到盐和布匹。”冯伟回来跟刘志刚汇报,“咱们的盐不多了,要是能换到些,就能多腌点咸菜,路上带着方便。”
刘志刚点点头:“好,晚上赶路的时候,绕点路去李家坪,让双喜去换盐,你在外面等着,别暴露队伍。”
当天晚上,队伍继续赶路。月色很好,山路看得很清楚,大家走得比前几晚快。快到李家坪的时候,刘志刚让队伍在村外的林子里等着,只让刘双喜一个人进村换盐。
刘双喜揣着几块银元,悄悄进了村。李家坪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大多已经睡了,只有村头的杂货铺还亮着灯。他推开门,杂货铺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正坐在柜台后算账。“老板,我买两斤盐。”刘双喜压低声音说。
老汉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穿着粗布衣裳,不像坏人,就起身拿了个纸包,称了两斤盐:“两文钱。”刘双喜付了钱,又问:“老板,有没有布匹?我想扯一块。”老汉说:“有,就是粗布,你要多少?”刘双喜说:“扯三尺就行。”
付了钱,刘双喜拿着盐和布,正要出门,却听见老汉叹了口气:“最近不太平啊,听说国民党的兵要换防,到处抓人拉壮丁。”刘双喜心里一动,故意问:“老板,你知道换防的兵往哪儿去吗?”老汉说:“听说是往两当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刘双喜没再多问,谢过老汉,悄悄出了村,回到林子里。他把盐和布交给冯伟,又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刘志刚:“刚哥,老乡说国民党的兵要往两当换防,估计就是王泰吉同志的部队。”
刘志刚眼睛一亮:“这么说,咱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他看了看天,月亮已经偏西:“继续赶路,争取后天就能到两当县周边。”
队伍又出发了,这次大家的脚步更轻快了。冯虎和冯栋走在前面,嘴里还哼着小调,是黑松沟里流行的山歌。贺峻霖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地图,时不时停下来核对路线。吴新辉则走在队伍中间,帮着照顾体力弱的人,谁要是走不动了,他就递过水壶,让歇会儿再走。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面的冯虎突然停住,做了个“停”的手势。大家立刻停下脚步,贺峻霖赶紧摸过去,只见前面的山道上,有几盏马灯在晃,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是国民党的哨卡!”冯虎压低声音说。
刘志刚皱了皱眉,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正式哨卡,看样子是检查过往行人的。“不能硬闯,”刘志刚对大家说,“咱们绕路走,从旁边的山坡爬过去。”
那山坡比之前遇到的更陡,还长满了灌木。冯栋走在最前面,用柴刀砍出一条路,大家跟在后面,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有个叫姓李的汉子,年纪大了些,爬了一半就喘得不行,冯虎赶紧回头拉他:“李叔,加油,马上就到顶了!”老李点点头,咬着牙,跟着冯虎往上爬。
等所有人都翻过山坡,往下走时,再看那哨卡,马灯还在晃,没人发现他们。大家都松了口气,坐在地上歇了会儿,冯伟给每个人递了口水,补充体力。
“刚哥,前面就是两当县的地界了!”贺峻霖指着前面的山梁说,“翻过那道梁,就能看见两当县城的影子了。”
刘志刚站起身,望着前面的山梁,心里一阵激动。这一路走了十天,虽然遇到了不少情况,但都顺利解决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很亮。“大家再加把劲,翻过这道梁,咱们就找地方宿营,等王泰吉同志的信号!”刘志刚说。
队伍重新出发,朝着前面的山梁走去。月亮已经快落下去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山路上渐渐亮了起来。冯虎和冯栋走在最前面,已经开始哼起了欢快的山歌,声音在山坳里回荡。刘志刚走在队尾,看着大家的背影,心里却在想:等这次兵变成功了,他们就能带着队伍回来,让黑松沟的乡亲们过上安稳日子了。
翻过那道梁时,天已经亮了。前面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见两当县城的城墙,像一条灰色的带子。贺峻霖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刚哥,咱们去那片树林里宿营,隐蔽,还能观察县城的动静。”
刘志刚点点头,队伍朝着树林走去。走进树林,里面很安静,只有鸟儿的叫声。冯伟赶紧带着人去捡干柴,生起了火,刘双喜则开始分今天的干粮。大家坐在地上,吃着干粮,喝着热水,虽然疲惫,但脸上都带着期待。
刘志刚坐在火堆旁,掏出刘志丹同志的信,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字迹还是那么遒劲,“清明前后,在两当县城外的大槐树坡会合”这句话,他已经记在了心里。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照在树林里,洒下斑驳的光影。“咱们就在这儿等信号,”刘志刚对大家说,“贺峻霖和冯虎兄弟继续探路,摸清大槐树坡的位置,双喜和冯伟负责后勤,确保粮食和水充足。”
大家齐声应道:“知道了!”
冯虎和冯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又要去探路。冯伟递过来两个玉米面窝头:“带上,路上饿了吃。”冯虎接过窝头,塞进怀里,跟冯栋一起,朝着树林外走去。
刘志刚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心里却很踏实。这一路,他们互相扶持,互相照应,虽然遇到了不少意外,但都一一克服了。他相信,只要他们继续这样下去,一定能按时和王泰吉同志汇合,完成这次任务。
树林里很安静,只有火堆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刘双喜和冯伟正在清点粮食和水,吴新辉则在整理地图,标记着接下来要注意的地方。小石头和几个年轻小伙子靠在树上,小声地聊着天,憧憬着任务完成后的日子——有的说要回黑松沟种几亩好地,有的说要跟着红军去打更多的胜仗,还有的说要让家里的娃去读书,认几个字。
刘志刚坐在火堆旁,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黑松沟的样子——窑洞口的红灯笼,乡亲们的笑脸,孩子们在沟里追着麻雀跑,媳妇在石阶上补着棉袄,针线穿过粗布的声响还在耳边回荡。他知道,这样的安静日子是需要付出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