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长生之谋
“疯了!你真是疯了!”玉衡子那泣血般的指控,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与绝望。
面对这直指灵魂的质问,天枢子脸上那冰冷而偏执的傲慢微微一顿,随即,他并未如众人预想的那般暴怒或反驳,反而……发出了一声意味难明的长叹。
这声叹息,悠长、深沉,仿佛承载了数百年的光阴重量,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追忆,以及一种……踏上了不归路后的决绝。
“疯了?玉衡,或许吧……”天枢子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锐利逼人,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缓缓扫过眼前一张张或悲愤、或仇恨、或难以置信的面孔。“但当你在长生路上蹒跚独行,亲眼看着寿元一点点耗尽,看着同辈之人化作黄土,看着那遥不可及的飞升之门紧闭不开,感受着天地规则如同枷锁般束缚着你的神魂……你便会明白,有时候,‘疯狂’,是唯一的选择。”
他的语气平缓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反而像是一个即将卸下所有伪装的长者,准备讲述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但这平缓之下,蕴含的内容,却比之前的任何狂言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不是想知道,这一切是为何吗?”天枢子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一片狼藉,望向了那早已逝去的岁月,“也罢,事已至此,告诉你们也无妨。也让你们明白,本座……或者说,三百年前的那个‘我’,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那不愿触及的过去。
“三百年前,坐在天枢宗掌门之位上的,确实是‘我’。”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疏离感,“那时的我,与你们认知中的并无太大差别。心怀宗门,庇护弟子,斩妖除魔,遵循着所谓的‘正道’,以为凭借天赋与努力,终能窥得大道,带领天枢宗走向辉煌,甚至……触摸那传说中的飞升之境。”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澹澹的自嘲。
“然而,化神之境,岂是易与?我闭关冲击,引动周天星辰,汇聚毕生修为,意图凝结元神,超脱凡俗……”天枢子的声音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痛苦,“我失败了。”
“并非心魔,也非外扰,而是……天地之限!是这方天地已然残缺的规则!是那冥冥中阻隔飞升的无形壁垒!”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带着一种不甘的愤满,“肉身在磅礴力量的冲击下率先崩溃,经脉寸断,金丹碎裂,连苦修数百年的元婴,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溃散!”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感受到了数百年苦修即将化为泡影的绝望!感受到了轮回的恐怖与……未知!”
他勐地看向众人,眼中燃烧着一种名为“求生”的火焰,炽热得令人心悸。
“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神魂即将被吸入那无尽轮回深渊之时,我在宗门最古老、最禁忌的秘藏深处,发现了一样东西……”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神秘而诡异的意味,“那是一枚残缺的玉简,其上记载的,并非我天枢宗任何传承,而是一门……源自上古,甚至可能更久远时代的……禁术!”
“其名——‘九世同炉’!”
当这个名字再次从他口中吐出时,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初见此术,我亦觉其歹毒逆天,有违人伦,悖逆天道!”天枢子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抉择的关口,脸上浮现出挣扎与抗拒,“以他人九世魂源为资粮,滋养自身,躲避轮回,窃取天命……这简直是魔道行径!”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中的挣扎被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所取代,“它描述的前景,太诱人了!它直指长生的本质!它揭示了魂源的奥秘!它甚至……隐隐触及了如何规避这方天地残缺规则,另辟蹊径,达到类似‘飞升’乃至……超脱的法门!”
“你们可知道,眼睁睁看着自已一生追求的大道就在眼前,却因天地所限而功败垂成,是何等滋味?你们可知道,面对永恒的沉沦与轮回,有一个可能摆脱的机会摆在面前,需要付出何等艰难的抉择?”
天枢子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试图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性。
“那时的我,肉身已毁,元婴将散,要么彻底湮灭,要么兵解转世,记忆全失,一切重头再来,希望渺茫……而这‘九世同炉’之术,却给了我第三条路!”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盏幽幽燃烧的九焰魂灯,如同看着救命稻草,“转修魂道!以无上魂力重塑根基!窃取他人累积九世的磅礴魂源与天命气运,弥补自身缺陷,强行续接长生之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于是,我做出了选择。”天枢子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坚定,“我放弃了兵解,以残存元婴之力,强行兵解转修更为凶险、却也更加诡谲莫测的魂道!并以那玉简中记载的秘法,炼制了这盏‘九焰摄魂灯’作为核心法器。”
“接下来,便是寻找合适的‘炉鼎’。”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转向了那个深坑方向,“‘九世同炉’之术要求极高,并非任何人都可成为炉鼎。其魂魄必须特殊,能够历经轮回而不昧其根本,且每一世都能承载磅礴魂源与独特天命。此等魂魄,万载难遇,被称为——‘混沌魂格’!”
“许是天不绝我,亦或是……命运使然。”天枢子的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表情,似是庆幸,又似是嘲讽,“在我转修魂道后不久,耗费巨大代价推演天机,竟真的让我发现了这样一个存在——云孤鸿!”
“不,更准确地说,是他那不断轮回转世,已然持续了八世的魂魄本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宝藏的兴奋,“他的第一世,乃一介书生,身具文曲星隐曜,魂源纯净;第二世,为降魔僧侣,积累无上功德愿力;第三世,乃亡国皇子,承载国破家亡之滔天气运与怨念;第四世,为济世神医,魂蕴生机勃勃之力……直至第八世,更是我天枢宗惊才绝艳的弟子云逸!”
他如数家珍般道出云孤鸿的前世,语气平静,却让听者遍体生寒。一个人九世的命运,在他口中,竟如同账簿上的条目,清晰,冰冷,只待收割。
“他的每一世,都不得善终,魂源与天命都未曾彻底消散,反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积累、沉淀,等待着最后一世的‘成熟’。”天枢子的眼神越来越亮,“而我,便是那个等待收割的‘农夫’!我以秘法锁定其魂,引导其每一世皆转生于我能观测、能影响的范围内,并在他每一世临终前,通过这九焰摄魂灯,悄然汲取他大部分的魂源与天命,只留下一丝维持其轮回的根本。”
“如此,八世过去,他的魂源虽历经轮回,却如同被不断修剪、催熟的果实,其本质愈发精纯磅礴,只待这第九世,最后的‘收获’!”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看向了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玉衡子等人。
“至于青云崖上那一幕……”天枢子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不过是计划中必要的一环罢了。那具死去的‘天枢子’,确实是我以秘法培育的傀儡,融入了我旧日肉身的部分残骸与一缕分离出的、承载着‘宽厚师长’人格的意识碎片。它存在的意义,其一,便是金蝉脱壳,让我这真正的本体可以彻底隐匿于暗处,专心魂道修行与‘收割’大计,不再受宗门俗务与过往身份的羁绊。”
“其二嘛……”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深坑,带着一种算计得逞的意味,“便是要彻底激发云孤鸿这孩子体内的变数——那源自烛阴龙族的血脉与力量!”
“此子与那龙族女子苏凝眉的纠葛,早在第八世便已种下因果,逆鳞血契更是意外之喜。龙族之力,霸道而神秘,若能引动并掌控,无疑将大大增强我这第九世‘收割’的成果,甚至可能让我窥得龙族长生之秘的一角!”
“而有什么,比‘弑师’这等欺师灭祖、不容于世的巨大冤屈与刺激,更能引动他体内潜藏的龙族之力彻底爆发、并与我天枢宗正统功法产生剧烈冲突,从而使其魂源与龙力在极致痛苦中加速‘融合’与‘成熟’呢?”
他侃侃而谈,将自己那精心策划、冷酷无情的阴谋,赤裸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傀儡替死,栽赃嫁祸,引动龙力,视弟子为待宰的牲畜……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他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超脱之梦!
“所以,你们明白了吗?”天枢子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他那扭曲的“大道”,脸上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与偏执,“我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私欲,而是为了探索一条超越凡俗、打破天地枷锁的……真正的长生之路!是为了完成连上古大能都未必能完成的……伟业!”
“云孤鸿的牺牲,宗门的动荡,乃至今日这场浩劫……都是为了这个伟大目标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完成了!只待我收取这最后一世的魂源与龙力,我便能……”
他的话,如同最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剐在所有人的心上。
玉衡子已然说不出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天枢子,眼中流下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叶寒舟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淋漓。
玄玦缓缓站起身,虽然气息依旧微弱,但周身佛光再次凝聚,充满了肃杀与悲悯。
真相,已然大白。
这血淋淋的、超越了常人理解范畴的“长生之谋”,彻底撕碎了天枢子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已不再是天枢子。
他是一个被长生执念吞噬了灵魂的……怪物!
而此刻,这个怪物,为了他所谓的“伟业”,即将进行最后的……收割。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深坑,投向了那个昏迷不醒、却承载了所有悲剧与希望的身影——云孤鸿。
气氛,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