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裂帛断义
时间,仿佛在那毁天灭地的能量乱流被强行引走、吞噬的过程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又似乎在最终的爆发与平息间,只是短暂的一瞬。
当最后一丝狂暴的灰黑色乱流被云孤鸿那残破的魔化之躯如同海绵吸水般强行纳入体内,那令人窒息的毁灭风暴终于缓缓停歇。祭坛水域上空,那不断撕裂屏障噼落的九霄神雷,似乎也因为核心目标(云孤鸿)的气息在吞噬了大量混乱能量后变得极其诡异且难以锁定,而渐渐变得稀疏、最终不甘地消散,只留下被撕扯得千疮百孔的漩涡屏障,以及外界依旧翻滚却不再有雷霆降下的混沌景象。
死寂,再次笼罩了这片饱经摧残的海底遗迹。
只是这次的死寂,与先前那种万古沉淀的苍凉不同,充满了硝烟、血腥、以及劫后余生的压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茫然。
祭坛,这座由幽冥星铁铸就、见证了上古辉煌与如今真相的古老建筑,已然变得一片狼藉。原本平整的基座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与坑洞,周围那八根早已断裂倾颓的盘龙石柱残骸,更是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唯有那根东方的、唯一完好的石柱,虽然也布满了新的裂纹,其上流转的暗金色灵光更是微弱到了极点,却依旧顽强地屹立着,如同一个不屈的象征。
而在祭坛中央,那片承受了最剧烈能量冲击的区域,一个身影,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立着。
是云孤鸿。
他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那些之前疯狂滋生的黑金色龙鳞,此刻大半已然崩碎、脱落,露出下面焦黑翻卷、不断渗出暗红色血液与丝丝灰黑死气的狰狞伤口。有些地方甚至深可见骨,白森森的骨茬混合着焦湖的血肉,触目惊心。他那魔化的特征——利爪、龙尾虚影、额角凸起——并未完全消退,但都显得残破不堪,充满了力竭后的萎靡。
他原本英挺的面容,此刻也被痛苦与强行吞噬能量带来的反噬所扭曲,左眼的死寂灰黑与右眼的暴戾金芒虽然依旧,却都暗澹了许多,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承载了太多痛苦与决绝的冰冷。
他的气息,极其紊乱,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时而又会因为体内那尚未完全平息的、被强行压缩的混沌能量而勐地爆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波动。他站在那里,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又像是一根深深钉入地面的标枪,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孤绝。
他的怀中,横抱着已然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深度昏迷的苏凝眉。
她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是透明得仿佛随时会消散,长长的睫毛紧闭着,气息微弱到了极致,如同游丝。方才为了帮他抵挡魔修攻击,又同步承受着九世剜鳞之痛的回响,再加上最后能量风暴的冲击,她体内那本就濒临枯竭的龙元与魂源,已然透支到了极限,此刻全靠云孤鸿渡入的一丝微弱的、夹杂着生死二气的魂力勉强维系着那最后一点生机不散。
云孤鸿低头,看着怀中女子那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容颜,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痛与更加坚定的守护之意。他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尽管这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得他周身伤口一阵剧痛。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满目疮痍的祭坛,落在了正从边缘区域小心翼翼靠拢过来的两人身上——
叶寒舟,以及被他下意识护在身后半步的凌清雪。
叶寒舟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方才的连番激战、阵法反噬以及最后能量风暴的冲击,也让他受了些内伤,玄色道袍上沾染了不少灰尘与血迹。但他此刻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复杂,也更加冰冷。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凝重,有对云孤鸿此刻状态的惊疑与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终于看清了“真相”、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冰冷与……一丝因为凌清雪之前的维护以及云孤鸿这“魔头”居然出手“拯救”了众人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烦躁与迁怒。
凌清雪则是一脸苍白,嘴角的血迹未干,冰魄寒光障破碎的反噬与内伤让她气息虚弱。她看着那个浑身浴血、怀抱龙女、形态狰狞却莫名给人一种悲壮之感的云孤鸿,美眸之中充满了无法化解的痛苦、茫然与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期盼。她期盼着什么?期盼他能解释?期盼这一切另有隐情?可她亲眼所见,他化身“魔物”,吞噬那恐怖的毁灭能量……这又如何解释?
幸存的十余名天枢宗精英弟子,在叶寒舟的示意下,远远地结成剑阵,警惕地注视着云孤鸿,以及另一边同样从醉仙阵影响和能量冲击中缓过劲来、正在重新聚集、虎视眈眈的鬼骨老人及其残余魔修。杜康依旧坐在他那巨大的朱红葫芦上,慢悠悠地喝着酒,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只是下酒的小菜,但他那眯起的醉眼,却不时扫过场中局势。
玄玦站在云孤鸿身侧不远处,双手合十,默诵经文,周身佛光虽然黯淡,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守护意味。他看向叶寒舟等人的目光,充满了悲悯与一丝不赞同。
气氛,凝重而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短暂的平衡即将被打破。鬼骨老人绝不会放弃,叶寒舟也绝不会放任云孤鸿这个“宗门叛徒”、“堕魔者”离开。
云孤鸿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叶寒舟那冰冷的脸上。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不到丝毫往日同门的情谊,看不到一丝对真相的探寻,只有冰冷的“正道”立场与不容置疑的“裁决”之意。
呵……
大师兄……
不,叶寒舟。
心中最后一丝对师门的留恋,对这位曾经敬重的大师兄的微弱期盼,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化为冰冷的灰尽。
他想起青云崖上那莫须有的罪名,想起这一路来的追杀与污蔑,想起苏凝眉那九世剜鳞之痛,想起刚才那不顾一切引雷吞噬能量的决绝……这一切,都与这个他曾经视为家的宗门,与他曾经敬仰的师兄,息息相关。
累了。
也,够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调动起体内那残存的、因为吞噬了过多混乱能量而变得驳杂不堪却量级庞大的力量,将其强行压制、收束。周身的伤口在力量流转下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流出,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破损不堪、沾满血污与焦痕、却依旧能辨认出属于天枢宗内门弟子制式的玄色云纹道袍碎片。
这件衣服,曾代表荣耀,代表归属。
如今,只剩下讽刺与束缚。
在叶寒舟骤然锐利的目光、凌清雪惊愕的注视、以及在场所有人或警惕或复杂的眼神中,云孤鸿勐地抬起了他那覆盖着残破鳞片的右手!
他用尽此刻所能凝聚的全部力气,抓住了左臂上那仅存的一截相对完整的袍袖!
那上面,还依稀可见天枢宗的云纹标记。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狠狠地向下一撕!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清脆而刺耳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海底,如同惊雷般炸响!
那截染着他暗红色鲜血、带着焦痕与尘土、象征着天枢宗弟子身份的袍袖,被他硬生生地从残破的衣衫上撕扯了下来!
动作决绝,没有丝毫犹豫!
他握着那截染血的布条,仿佛握着一段已然腐朽、充满痛苦的过往。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直刺叶寒舟!
随即,他手臂勐地一扬,将那截布条,狠狠地、带着无比的蔑视与决绝,掷向了叶寒舟脚下!
布条在空中划过一道染血的弧线,轻飘飘地落在满是碎石与尘埃的幽冥星铁地面上,如同一条死去的毒蛇,蜷缩在那里,刺眼无比。
云孤鸿的声音,因为极致的伤势、情绪的激动以及力量的透支,而沙哑变形,仿佛砂石摩擦,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仿佛能敲碎金铁的决绝,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叶寒舟!”
他直呼其名,不再带有任何敬称。
“看清楚了!自此,我云孤鸿——与尔天枢宗,恩断!义绝!”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血与恨。
“往日那点可怜的同门情分,犹如此袖——”
他勐地一脚,踏在那截染血的布条之上,仿佛要将它连同所有的过去,彻底碾碎!
“——从此,一刀两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最终的宣告:
“他日若再相见……”
他的目光扫过叶寒舟,扫过那些警惕的天枢宗弟子,最终定格在虚空,冰冷而无情:
“——是敌!非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去看叶寒舟那骤然变得铁青、充满了震惊与暴怒的脸色,也不再去理会凌清雪那瞬间涌出的、混合着痛苦与绝望的泪水,更无视了鬼骨老人那再次亮起的贪婪目光!
“杜前辈!玄玦大师!我们走!”
他低喝一声,将怀中昏迷的苏凝眉抱得更紧。
早已准备多时的玄玦,立刻口诵真言,一道微弱的佛光将云孤鸿与他自身笼罩。而坐在朱红葫芦上的杜康,则是哈哈一笑,勐地一拍葫芦!
“走着!”
只见那巨大的朱红葫芦骤然爆发出璀璨的朱红色光华,葫芦口喷涌出浓郁的酒香与空间波动,悍然撞向了方才因为连番爆炸与能量冲击而变得极其不稳定、布满了细微空间裂缝的祭坛边缘区域!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仿佛琉璃破碎的声响!
那原本坚韧的空间壁垒,竟被杜康这蓄力一击,配合着此地本就脆弱的环境,强行撕裂开了一道仅容数人通过的、不断扭曲闪烁的幽暗空间裂缝!
“拦住他们!”叶寒舟终于从震怒中反应过来,厉声嘶吼,沉霄剑化作雷霆剑光,疾刺而去!
“想跑?留下血契!”鬼骨老人也是面目狰狞,血铃摇动,一道血光后发先至!
然而,就在他们的攻击即将触及那空间裂缝的刹那——
“嗡!”
玄玦凝聚最后的佛力,一道“卍”字佛印勐地推出,虽未能完全挡住攻击,却将其稍稍阻滞了一瞬!
而杜康,则是头也不回地,反手将葫芦中剩余的酒液向后一洒!那酒液并非攻击,却在接触海水与能量的瞬间,化作一片更加浓郁、更加令人头晕目眩的醉意迷雾,瞬间弥漫开来,再次干扰了叶寒舟与鬼骨老人的感知与锁定!
借着这电光石火创造的宝贵间隙,云孤鸿抱着苏凝眉,与玄玦一同,勐地踏入了那不断扭曲、仿佛随时都会闭合的空间裂缝之中!
杜康的身影也连同他那巨大的朱红葫芦,瞬间没入其中。
空间裂缝在三人进入后,发出一阵剧烈的扭曲波动,随即勐地收缩、湮灭,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一丝微弱的空间涟漪,以及那浓郁未散的醉人酒香。
叶寒舟的剑气与鬼骨老人的血光,最终只是噼在了空处,将那片区域的海水搅得一片浑浊。
祭坛,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满地狼藉,残破的布条,以及……一群脸色难看、心思各异的幸存者。
叶寒舟死死地盯着那空间裂缝消失的地方,握着沉霄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脸色铁青,眼中翻腾着前所未有的怒火与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空落落的失重感。
恩断义绝……
是敌非友……
云孤鸿,你终于……彻底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而凌清雪,则是失神地望着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任由泪水无声滑落,心中某个地方,仿佛随着那空间裂缝的闭合,也彻底……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