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与族长秦苍海深谈直至深夜,青灯的焰心都结出了细小的灯花。关于祖地的沉重与期待,暂时沉淀在心底。
秦苍海看着眼前眉宇间与记忆中那人愈发相似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与复杂。
他缓缓起身,对秦安道:“安儿随我来,有处地方你该去看看。”
秦安默默点头,跟随族长走出书房,穿过几条更为幽静的回廊,来到院落深处一间独立的小院前。
小院的门楣上并未悬挂匾额,但一砖一瓦都透着岁月的痕迹,院中一棵老梅树虬枝盘结,虽未到花期,却自有一股孤峭之气。
秦苍海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仿佛惊扰了此地沉睡多年的时光。
一股混合着淡淡尘味与某种清冽木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的陈设简单到近乎朴素。一张硬木床,一张书案,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并无多余赘物。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模样,只是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这里就是景渊年少时,直至离开家族前,一直居住的地方。”
秦苍海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沙哑。
“他走后,老祖不许任何人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就这么原样封存了下来。”
秦安缓步走入,脚步轻得仿佛怕惊动什么。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书案上,笔墨纸砚井然有序。他伸手,指尖拂过那方早已干涸的砚台,仿佛能看见一个挺拔的少年,在此悬腕挥毫,或勾勒枪法图谱,或记录修行心得。
他打开衣柜,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与一件更为厚重的玄色练功服。布料普通,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利落与坚韧。他甚至可以想象,父亲穿上这些衣服时,那干净利落、眼神锐利的模样。
床榻上的被褥也是素色的,叠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
一切都显示着房间主人严谨、自律,甚至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与秦安记忆中,那个在桃花巷小院里,会温柔抚摸他头顶、会因为他一点小进步而露出笑容的父亲,似乎有些不同,却又在骨子里一脉相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书案一角,那里随意放着几本笔记。他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
里面是一些练枪时的心得随笔,字迹锋芒毕露,记录着某个招式如何发力更顺畅,某个身法如何衔接更完美,偶尔还会在旁边画上简单却精准的示意图。
“力道过三分,则显莽撞;少一分,则失其锋。刚柔之界,存乎一心……”
看着那有些熟悉的、带着枪意的字迹,秦安仿佛听到了父亲在自己耳边谆谆教导,眼眶微微发热。
他继续翻动,在笔记的中间,发现了一张夹着的、早已泛黄的纸张。上面用稍显稚嫩的笔触,画着三个手拉手的火柴人,两个高大的,中间一个矮小的。
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爹爹,娘亲,和安儿。”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更工整的字,显然是后来添上去的。
“愿吾儿,此生顺遂,平安喜乐。”
看着那拙劣却充满童真的画,和那深沉的祝愿,秦安的手指不禁微微颤抖。
就在他心潮起伏之际,目光却被书案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吸引。他下意识地按照某种血脉中的直觉,指尖轮回之力微吐,轻轻一按。
“咔哒。”
暗格悄然滑开。
里面只有一枚婴儿拳头大小、表面光滑如镜的深蓝色石头——留影石。
秦安将其拿起,触手温凉。
他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留影石表面荡漾起水波般的涟漪,柔和的光芒投射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幅清晰的活动影像。
影像中,正是年少时的秦景渊与王安琪。
那时的秦景渊,眉宇间的青涩尚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已锐利如鹰,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利落的劲装,浑身都散发着蓬勃的朝气与自信。
而依偎在他身边的王安琪,眉眼弯弯,笑靥如花,穿着一袭水蓝色的长裙,气质温婉灵动,眼神中充满了对身边人的依赖与爱慕。
他们似乎在一片开满不知名小花的山坡上,背景是绚烂的晚霞。
“景渊哥,你说……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吗?”少女王安琪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羞涩。
少年秦景渊握紧了她的手,眼神坚定,语气却带着难得的温柔:“当然会。琪儿,等我修为再高一些,能保护你了,我们就成亲。”
画面一转,似乎是另一日,两人坐在一棵大树下。
王安琪靠在秦景渊的肩头,轻声说着:“那……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秦景渊低头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意和憧憬:“若是男孩,便叫‘秦安’吧。我不求他将来有多大成就,只愿他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
“若是女孩……便随你姓。”
“秦安……”王安琪轻声念着这两个名字,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真好,景渊哥,那我们说好了哦……”
影像还在继续,记录着他们更多相处的点滴,或是并肩练剑,或是月下私语,或是为了某个小小的惊喜而欢笑……
每一帧画面,都充满了年少时最纯粹、最真挚的情感,以及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期待。
秦安静静地看着,看着影像中父母那鲜活的模样,听着他们充满希望的话语,尤其是父亲那句“只愿他一生平平安安”,与他后来在绢布上留下的“愿你平安喜乐”如出一辙。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温暖交织翻涌。他们曾经那样热烈地期盼过未来,规划过与他相关的人生,可最终……却选择了那样一条决绝的道路。
影像缓缓消散,留影石恢复了平静。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风吹过老梅树枝叶的沙沙声。
秦安久久伫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冰冷的留影石,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早已远去的温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那翻腾的情绪努力压下。
他没有流泪,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深邃与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笔记、那张泛黄的画,以及这枚承载着父母年少时光与对他最初祝愿的留影石,一一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中。
这些,是除了血脉与轮回玉之外,父亲留给他最珍贵的遗物。
秦苍海一直默默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看着秦安的动作,看着他挺直却难掩孤寂的背影,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安儿……”他轻声唤道。
秦安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比来时更加坚毅。他对着秦苍海,轻轻点了点头。
“族长,我们回去吧。”
少年声音平静,却仿佛承载了更多的东西。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父亲痕迹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将那段尘封的岁月,与那份沉甸甸的亲情与期许,一同锁在了身后,也刻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