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堂内,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尽数聚焦于那青衫身影之上。
秦安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期待、或好奇、或仍带着些许难以置信的年轻面孔,他们眼中燃烧着对枪道的热忱,如同星星之火,汇聚于此,欲成燎原之势。
这让他不禁想起数月前,自己初拜龙在天为师时,在那云海之巅,听着那位亦师亦友的长者,以截然不同的风格为他阐述大道至理的情景。
那时的自己,虽天赋卓绝,但在师父眼中,怕是也如眼前这些学子一般,带着几分雏鸟般的青涩与亟待雕琢的璞玉之质。
师父那豪迈不羁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记住!枪是百兵之贼,亦是王者之兵!要的就是一股子捅破天的锐气!你这少年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温吞!”
“太过温吞……”
想起这句话,秦安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怀念意味的微笑。
当时只觉得这老头要求严苛,如今自己站在授业者的角度,看着台下这些未来的栋梁,倒是有些明白龙老头当年的心情了。
非是嫌弃,而是期待,期待雏鹰能更快地振翅,期待利刃能更早地开锋。
他收敛思绪,那抹微笑也随之隐去,恢复了平日的慵懒,但开口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心神之中:“今日,不讲具体枪招,不传运力法门。”
他开门见山,话语简单,却让台下众学员微微一愣。
不讲招式法门,那讲什么?
“我们先论,何为枪?”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看到众人眼中的疑惑,缓缓道:“有人说,枪乃百兵之王,长兵之祖,一寸长,一寸强。”
“也有人说,枪如游龙,变幻莫测,点、扎、挑、崩,皆是杀伐艺术。”
“这些,都对,但也都不全对。”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道韵,将所有人的思绪都牵引了过去。
“在我眼中,枪,是‘线’。”
秦安抬起一只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线一闪而逝,却带着一股极致的锋锐与延伸感,仿佛能洞穿虚空,串联因果。
“它将力量凝聚于一点,以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贯穿前方的一切阻碍。这条‘线’,可以是空间的延伸,可以是力量的凝聚,也可以是……意志的体现。”
他目光落在前排一个气息略显霸道的学员身上:“你,出身将门,所学应是沙场枪术,讲究大开大合,一往无前。你的‘线’,是军阵之势,是破阵之志,但有时过于刚猛,易折。”
那学员浑身一震,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他从未透露过来历,这位年轻的导师竟一眼看穿!
秦安目光又转向另一位身形灵动,眼神锐利的少女:“你,习练灵巧一路,枪如毒蛇出洞,讲究时机与诡变。你的‘线’,是致命一击,是寻觅破绽的耐心,但过于追求奇巧,少了堂皇正大之气,遇真正铜墙铁壁,便难奏效。”
少女俏脸微红,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而你的‘线’……”
秦安最终看向了萧晨,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在于‘破虚’。体质赋予你掌控空间的天赋,你的枪,不应只是刺穿实体,更应能撕裂空间,扭曲轨迹,让你的敌人无所遁形。”
“你昨晚最后那一拳,已初具雏形,但还不够,要将这种枪之意境,融入你的每一杀招之中。”
萧晨目光灼灼,重重颔首:“弟子明白!”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哗然。仅仅几句话,这位秦安导师竟似将他们的根底、优缺点都看了个通透!这是何等可怕的眼力?
“故而,修枪,先修心,再修意,最后才是修技。”
秦安总结道,指尖那缕银色道韵悄然散去:“找到属于你们自己的那条‘线’,将它磨砺至无坚不摧,这便是你们在枪堂,乃至在整个修行路上,需要持之以恒的方向之一。”
他这番话,如同在众人面前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他们对熟悉的枪道有了颠覆性的认知。
不再是拘泥于固定的招式与心法,而是上升到“道”与“意”的层面。
短暂的沉寂后,课堂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一位来自某个以铸造神兵闻名的位面学员迫不及待地起身,恭敬行礼后问道:“秦导师,您提到枪是‘线’,那如何将这‘线’锤炼得更坚韧,更锋利?是否与所用枪胚的材质、铭刻的符文有关?”
秦安微微颔首:“器,固然重要。上等神铁承载道则更易,契合自身的本命神枪更能如臂使指,但莫要本末倒置。”
他目光似乎能看穿那学员体内流转的、与自身佩枪隐隐共鸣的灵力。
“你过于依赖家族为你打造的这柄陨星枪,心神与之绑定过深,固然能发挥其十成威力,却也限制了你的‘线’超越枪本身材质上限的可能。”
“记住,枪是延伸,你才是根源。试着在某些时候,以指代枪,以意凝线,或许能有新的体会。”
那学员如遭雷击,呆立当场,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与明悟,深深一拜:“多谢导师指点!”
接着,一位身材高挑,气质清冷的女子起身,她的枪意带着一股寒冰般的凝滞感。
“导师,我修炼《玄冰枪诀》,枪出如冰封万里,但总觉得迟缓凝滞,失了枪应有的‘疾’与‘锐’,请问该如何化解?”
秦安眼中混沌光芒微闪,大道轮回眼已无声无息地运转,看透了她灵力运转的细微滞涩之处。
“冰,非只有凝固之意。”
他缓声道:“亦有冰川移动之磅礴,冰晶折射之迅捷。你过于追求‘极寒’,却忘了‘流动’。试着将你的冰系灵力,想象成一条冰河,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奔腾不息。”
“你的枪,不是冻结目标的冰柱,而是破开冰河、一往无前的冰凌之锋。”
他边说,边随手在空中一点,一缕极寒气息浮现,却没有凝固,反而如同活物般蜿蜒流动,时而凝聚成尖锐的冰刺瞬间突前,时而散开如冰雾弥漫,将“冰之枪”的另一种可能性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清冷女子看得美目异彩连连,周身原本有些僵硬的寒意,似乎都变得灵动了几分,她激动地躬身:“弟子受教!”
提问者络绎不绝。
“导师,我枪法迅猛,但久战之后往往后力不济,是何缘故?”
“你的‘线’,只有爆发,没有回环。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刚柔并济,方是持久之道。你的发力方式过于依赖肉身瞬间爆发,试着在每一次刺击后,引动天地灵气回旋,形成一个小小的灵力循环,虽微,积少成多,便可绵长。”
“导师,我感觉我的枪意遇到了瓶颈,难以突破……”
“意由心生。你的枪意,沾染了太多家族长辈的影子,看似磅礴,实则无根。去新生海边,看潮起潮落,观那海浪如何于无边无际中凝聚起拍岸惊涛的力量。你的‘线’,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势’。”
秦安端坐台上,或言简意赅,或细致剖析,或亲自演化一丝道韵。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每一个学员灵魂深处的困惑与身体最细微的瑕疵,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核心,并提出极具针对性的建议。
他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更像是一位引路人,以平等的姿态,与这些年轻的枪修们探讨着“道”的无穷可能。
课堂气氛热烈而融洽,不时有学员因豁然开朗而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或因触及自身关键瓶颈而陷入沉思。
就连一直趴在旁边睡觉的小白,也不知何时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台下那些因为得到指点而情绪激动的人类,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似乎觉得这群两脚兽有点吵,但又有点意思。
萧晨坐在人群中,听着秦安深入浅出的讲解,看着同窗们茅塞顿开的模样,心中对这位导师的敬佩更深。
他深知,秦安此刻展现出的,不仅仅是高绝的实力,更是一种浩瀚如海的道境与毫无保留的师者胸怀。
时间在热烈的讨论与精妙的讲解中悄然流逝。
当秦安解答完最后一位学员关于“枪意与神魂如何更好共鸣”的问题后,他看了看窗外已渐渐西斜的日头,平静开口:
“今日,到此为止。”
众人恍然惊醒,只觉得意犹未尽,收获远超想象。
“记住你们各自的‘线’。”
秦安起身,青衫微拂。
“下次授课,我希望看到你们的‘线’,更亮,更锐,更长。”
说罢,他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般,慵懒地踱步向堂外走去。
小白立刻抖擞精神,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地跟上,尾巴尖还得意地晃了晃,仿佛它也参与了一堂了不起的课。
身后,枪堂之内,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和回味无穷的感叹。
所有学员都目光灼灼地看着那离去的青衫背影,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服与崇敬。
这位年轻的导师,以其深不可测的修为、洞彻本质的眼力以及直指大道的讲解,彻底折服了这群心高气傲的年轻天骄。
萧晨看着秦安离去的方向,握紧了拳头,眼中战意与决心更盛。
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破虚之线”,并将其锤炼至极……这,便是他接下来的道路。
枪堂第一课,虽未动一招一式,却在所有学员心中,播下了一颗名为“枪道真意”的种子。
只待日后,破土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