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座小镇,曾是片被晨露浸润的安宁之地。
青石板路会映着朝阳的暖光,屋檐下的风铃总随着晚风轻唱,镇民们见了面会笑着问一句“今儿的菜价”,连巷口那棵老槐树,都舒展着枝叶,替午后打盹的孩童挡着暑气。
直到前几个月,一支商队的马蹄踏碎了这份平和。
商队里跟着个身披道袍的修士,眉目间瞧着倒也斯文,却在夜阑人静时露出獠牙。
他像只蛰伏的毒蛇,借着月色溜进镇上的女子家中,行那采阴补阳的邪术。
起初只是悄无声息地来去,后来竟越发胆大包天,有回被惊醒的女子反抗,他竟下了杀手,几条鲜活的性命就这么断在了冰冷的被褥里。
受害者的家人攥着血泪凝成的诉状找到镇长,朱漆大门却死死闭着,连句解释都吝啬给。
他们攥紧了拳头想自己讨公道,有人彻夜守在女儿的窗前,只盼能拦下那恶魔,却被修士轻易打成残废,瘫在床榻上再难起身。
那修士仗着一身邪术,在镇上横行无忌,商队早已走远,他却像附骨之疽,留在了这小镇上。
从此,小镇的月光都带着寒意,风里飘着化不开的怨恨。
人们再看途经的商队,眼里便没了往日的热络,只剩淬了冰的厌恶。
毕竟,那道撕开安宁的口子,是商队带来的;那扇紧闭的公道之门,是他们无力推开的;那些刻在骨肉里的伤痛,至今还在渗着血。
“无耻之徒!”
秦汐听得心头火起,指节攥得发白,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秦安站在一旁,面色沉得厉害,眼底翻涌着冷意,看得人心里发紧。
蓝月自小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龌龊勾当见得多了,此刻指尖却仍忍不住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滞涩。
这等行径,早已越过了为人的底线,实在过分。
“那畜生现在在哪?”
蓝月开口时,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寒意。
管事苦着脸摇了摇头。
“还没问到。那些人一提及他,就跟避瘟神似的,支支吾吾不肯多说。”
他能撬开嘴问到这些内情,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追问下去,怕是要挨顿不明不白的打。
蓝月垂眸思忖片刻,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这样。”
她抬眼时,眸中已凝定了主意。
“我们先在这儿住一晚。你去安排队伍里的女眷,务必加派人手守着,寸步不能离。”
“是!”
管事连忙应下。
“对了,”蓝月补充道,“我这里就不用安排人了。”
“啊?这怎么成!”
管事惊得抬了抬眉毛。
“您一个人……”
“照做便是。”
蓝月的语气不容置疑,眼底闪过一丝笃定的光。
管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蓝月本身也是修士,寻常蟊贼断伤不了她。
再说了,敢在这种偏远小镇作威作福的货色,修为能高到哪里去?多半是仗着几分微末道行便横行霸道的渣滓。
“那……会长您千万当心。“
管事拱了拱手,又朝秦安、秦汐二人颔首示意,便转身去找客栈老板商议队伍住宿一事了。
廊下的风卷着些微尘土掠过,将三人周身的低气压吹散了些,却吹不散眉宇间那股沉郁的怒意。
不多时,秦安与秦汐已各自分到一间天字号房,恰与蓝月的房间紧挨着,门户相连,只隔了一道薄薄的木墙。
蓝月独坐于房内案前,摊开的商会账本在烛火下泛着微黄的纸光,可她握着笔的手久久未动,目光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频频飘向那扇雕花木门。
账本上的数字在她眼里渐渐模糊,耳畔却似有若无地萦绕着某种期待。
“咚咚。”
轻叩声刚起,蓝月心头便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方才还凝滞的眼神瞬间亮了,她起身时带起的裙摆扫过凳脚,发出细碎的声响,脚步却轻快得像踏着风,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立着的正是秦汐与秦安,月光顺着檐角淌下来,在两人肩头镀了层银辉。
“快请进。”
蓝月侧身让开,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
秦汐与秦安颔首示意,先后踏入房内。刚站定,秦汐便开门见山,清冷的嗓音里没半分拖泥带水。
“会长姐姐,今夜我们会出去一趟。若明日启程时不见人影,就不必等我们了。”
蓝月望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寒芒,明知故问道:“哦?莫非两位有要紧事?”
“不过是清理些垃圾罢了。”
秦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原本俊俏的脸庞覆上一层冰霜。
话音落时,一股无形的气场自她周身翻涌开来,像骤然凝聚的寒雾,连烛火都晃了晃,明明灭灭间,让早有预料的蓝月也忍不住心头一缩。
那气场里藏着的杀伐之气,竟比她想象中还要凌厉百倍!
“秦小姐胆识过人,蓝月佩服。”
蓝月定了定神,郑重地抬手抱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是真心敬佩。
秦汐要去清理的“垃圾”,她怎会不知?
那邪修盘踞此地,不知害了多少性命,她自问实力不足,更缺了那份直面死战的胆魄,可秦汐偏有这份敢揽雷霆的决绝。
她望着眼前两人,目光在他们看似平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
尽管两人已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像深潭般不见底,可蓝月能感觉到,那潭水下藏着奔涌的潜流。
医神门下,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先前在客栈外,她让管事不必安排护卫,嘴上说是自忖有些修为,实则早算准了会有此刻。
她本想与两人商议如何防备那邪修今夜可能的偷袭,可此刻一看,哪里还用得着商议?他们身上那股隐而不发的力量,比她预估的要强盛太多,且这份力量,正要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蓝月在此,祝两位平安归来。”
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却沉,每一个字都裹着真切的祈愿。
“嗯。”
秦汐淡淡应了一声,转身时衣袂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多谢。”
秦安紧随其后,离去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
蓝月立在门口,望着两人融入墨色的背影,抬手轻轻阖上了门。
房内烛火依旧跳动,账本上的数字重新清晰起来。
今夜过后,清溪镇少一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