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山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只觉浑身酸软,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挣扎着坐起身,鼻尖先嗅到一股刺鼻的腥甜,混杂着淡淡的焦糊味。
借着从窗外渗进来的月光,他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桌椅翻倒,杯盘碎了一地,墙上还留着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正是之前那阴柔修士挥刃所致。
“老爷!”
不远处传来柳氏带着哭腔的惊呼,她也悠悠转醒,看清屋内狼藉,顿时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扑到赵万山身边,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这……这是怎么了?那妖人呢?”
两名侍女也陆续醒来,看到满地碎片和墙上的痕迹,吓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连哭喊都不敢大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几名护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为首的护卫队长额头还带着淤青,显然是被人打晕时留下的伤。
“镇长!夫人!你们没事吧?”
护卫队长声音发颤,看到屋内景象,又扫过安然无恙的赵万山夫妇,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
“属下该死!竟被那妖人暗算,这时才赶过来……”
赵万山摆了摆手,刚要说话,目光却猛地定在墙角——那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灰袍散落在地,胸口一个狰狞的血洞,正是之前那阴柔修士!他脸上凝固的惊恐还未散去,双眼圆睁,仿佛死前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
“啊——!”
柳氏先看清了尸体,尖叫一声躲到赵万山身后,浑身抖得像筛糠。
护卫们也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握着刀的手紧了紧,眼中满是后怕。
他们虽没亲眼见到交手,却清楚那修士的诡异手段,此刻见他横尸当场,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是……是秦国的处决官大人!”
一位侍女忽然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激动。
“定是他们杀了这妖人!”
赵万山浑身一震,瞬间想起之前那对少年少女。
他们来时从容不迫,离去时悄无声息,原来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若不是他们及时出现,自己一家老小怕是早已成了这妖人的囊中之物。
他挣扎着站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深深作揖,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多谢两位大人救命之恩!赵某人……赵某人没齿难忘!”
柳氏也反应过来,抹着眼泪跟着行礼。
护卫们纷纷拱手,对着夜色中两人离去的方向深深鞠躬。
月光落在他们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恩人感激交织,映得每个人眼底都泛起湿润的光。
屋内的狼藉仍在,血腥味尚未散去,可此刻在众人心中,却已被一种沉甸甸的暖意填满。
那对年轻的身影虽已远去,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是绝境中降临的光,亦是黑暗里守护的盾。
天刚蒙蒙亮,清溪镇的巷弄里便响起了镇长家的护卫们奔走的声音。
赵万山一早就派人将消息传遍全镇——那在镇上作祟多日的阴柔修士已被两位自称秦国处决官的高人除去,从此清溪镇再无此等邪祟作恶。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镇子的每个角落。
茶馆里刚支起的桌子旁,早起挑水的汉子们扔下扁担击掌相庆,妇人抱着孩子站在门口互相道喜,连平日里最沉得住气的老者,也捻着胡须露出了舒展的笑容。
“可算除了这祸害!”
“往后夜里去李寡妇家也能安心了!”
“?”
雀跃的议论声裹着晨雾,在青石板路上久久回荡。
然而镇子东头的乱葬岗却截然不同。
几户痛失女儿的人家闻讯赶来,跪在简陋的坟前,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李老汉用粗糙的手掌拍打着坟头的新土,浑浊的眼泪砸在地上,混着泥土晕开深色的痕迹。
“囡囡啊……那畜生被除了!你听见了吗?你可以瞑目了啊……”
他身旁的老妻早已哭得上气不接,捶着胸口一遍遍喊着女儿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另一家的妇人抱着墓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泪水湿透了衣襟,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只有压抑不住的呜咽在旷野里冲撞。
镇上的议论中,也夹杂着些许遗憾。
几个曾被阴柔修士打伤过的年轻后生聚在街角,握着拳头叹道:“可惜没能亲手抓住那厮,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是啊,若能亲眼见他伏法,也能告慰那些枉死的姑娘……”
“这处决官大人还真是厉害,连修士都能除去。”
“不厉害还能当处决官吗?看你这话说得!”
“是哦……”
“哈哈哈……”
没过多久,镇长家又传出消息。赵万山将自己积攒的银钱悉数拿出,分发给所有受害人家属,作为补偿。
领到沉甸甸钱袋的家属们捧着银子,望着镇长府的方向泣不成声,再三叩谢。
那银子的分量,远不及这份迟来的慰藉沉重。
日暮时分,镇长府内已收拾妥当。
柳氏端来一杯热茶,看着赵万山疲惫却舒展的眉眼,忍不住问道:“老爷,这次你怎么如此大方?往常便是给底下人发月钱,你都要仔细核计半天的。”
赵万山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是我糊涂啊。”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
“那修士在镇上作恶许久,我虽尽力追查,却总因顾忌太多而束手束脚,没能护好百姓。那些人家痛失骨肉,固然是那妖人作祟,可我这个当镇长的,也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眼底多了几分清明。
“这银子算什么?比起他们失去的,这点补偿实在微不足道。往后啊,我这镇长的位置,不能只当是个差事。护住这镇子的安宁,护住镇上的百姓,才是正经事。”
柳氏望着丈夫眼中从未有过的郑重,默默点了点头。
窗外的晚霞正染红天际,将镇长府的飞檐镀上一层暖金,仿佛预示着这个小镇,将在经历这场风波后,迎来真正安稳的日子。
两位恩人,赵某人这样做是否正确呢?
赵万山立在廊下,望着天边那片烧得正烈的晚霞。
橘红与金紫交织的霞光漫过青瓦飞檐,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鬓角的白发在余晖里泛着柔和的光。
他想起那对年轻的身影,来时不携风尘,去时不带走一片云彩。
秦国处决官……这名号一听便知是高居庙堂、只理大案的人物,却没想到他们会踏足清溪镇这样的偏远小镇,还为寻常百姓除去了心腹大患。
晚风吹过庭院,带来草木的清香。
赵万山挺直了微驼的背脊,望着霞光尽头渐渐沉下的暮色,眼中多了份从未有过的坚定。
以后,他要以两位恩人为榜样。
霞光渐渐淡去,天边晕开一层温柔的暮色。他转身往内院走,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
或许他这镇长的权柄有限,护不住万里江山,却总要守好眼前这方水土,不辜负那两位恩人留下的安宁,也不辜负自己肩头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以前那个喜欢饮酒作乐的镇长赵万山——
已经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