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楼,听风阁。
古香木桌泛着沉静的光泽,将秦不凡与秦落雁的身影映得有些模糊。
窗外是望仙楼特有的飞檐翘角,檐角铜铃偶尔轻响,却搅不散室内凝重的空气。
自秦家决意倒向太子府,那位储君的目光便如影随形地缠上了秦落雁。
如今他们想要相见,只能选在这望仙楼里。
太子府的密探再神通,秦府的眼线再密布,到了这楼前也得敛声屏气。
谁都清楚,望仙楼不像寻常地界。
它是秦国境内几大宗门联手筑起的据点,每年春末,各派长老便会在此设下法台,从都城万千少年中择选根骨奇佳者带回山门。
更要紧的是,这楼里的每一片瓦、每一根梁,都浸着宗门修士的灵力,明着是为招考方便,暗里却是对皇室动向的无声监视。
木桌上的茶盏氤氲出白汽,秦不凡指尖在桌沿轻轻叩了叩,低声道:“落雁,这次计划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艰难。”
秦落雁抬眸,眼底映着窗外掠过的鸽影,那是宗门传递消息的信鸽。
“嗯,万事小心。”
秦落雁的声音压得很低,落在静悄悄的屋里,每一个字都像坠了重物。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垂着,指尖在微凉的桌案上反复碾过,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
命运被旁人捏在手里,连自己的去处都由不得她,这种感觉让她胸口一直堵着,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她和秦不凡一起长大,从穿孩童衣裳到如今成年束发,院里的石阶被两人踩得光滑,早早就约好了这辈子要守在一起。
可就因为家族要靠联姻稳固权势,她就得被送到秦不凡的大哥,也就是当朝太子的身边去。
秦不凡本是对皇位毫无心思的人,平日里只爱翻些旧书、摆弄花草,这件事却让他没了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争皇位。
秦落雁抬眼看向他,烛火在她眼里明明灭灭,语气里的忧虑藏不住。
“我们要对上的,是皇上,是太子,还有皇后。他们手里握着整个朝廷的权柄,根基扎得太深。而我们这边,能指望的只有国师,还有那位医神……”
“医神不会亲自出面,但有他的名号在,足够让不少人心里发怵。”
秦不凡接话时,声音刻意放稳了些,手却在案几边缘来回摩挲,指腹蹭得发红。
“但国师有条件。”
秦落雁的声音沉了沉,目光定在他脸上。
“他要你大哥失去争储位的能力,才肯真的帮我们。”
秦不凡不语,屋里静得能听见烛芯偶尔爆出的轻响,他放在膝头的手慢慢攥紧,指节都绷得泛白。
他去找王大夫,就是为了这事。
国师的要求横在那儿,一边是亲大哥,一边是想守护的人,怎么选都像在割肉。
“所以,那位医神安排的人靠不靠谱,就成了最要紧的事。”
秦落雁望着他紧绷的侧脸,语气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劲。
秦不凡缓缓抬眼,看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声音不高,却透着股狠劲。
“总得争一争。这命运,不能就这么认了。”
“嗯。”
————
秦国都城矗立于灵脉汇聚之地,黑石城墙蜿蜒如卧龙,墙身嵌满夜明珠,入夜后流光溢彩,映得城头玄色龙旗上的金线夔龙似在游走。
城中街巷以青玉铺就,两侧楼宇多为三层飞檐,檐角悬着镇魂铃,风吹时鸣声清越,可涤荡邪祟。
最瞩目的便是都城中央的盘龙宫,宫墙由千年玄铁混合琉璃筑成,阳光下泛着暗紫色光泽,宫门是整块墨玉雕琢的盘龙吐珠状,龙鳞纹路间流转着淡淡的灵气光晕。
宫顶覆着紫金瓦,瓦当皆刻聚灵阵纹,白日吸纳日光精华,夜晚则散出星辉般的柔光。殿前广场立着九根盘龙柱,龙身缠绕柱体,龙须垂落处竟生着灵草,隐隐有莹光流转。
整座都城既有凡世的规整,又透着独有的灵韵与威严。
皇帝寝宫,烛火明灭。
秦皇斜倚在铺着玄色鲛绡软垫的主座上,身形虽已见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宛如未折的劲松。
他鬓角染了霜白,却丝毫不减威仪,额间几道深刻的纹路,是常年蹙眉决断留下的印记,比殿中梁柱的刻痕更显沉凝。
一双眼瞳深如寒潭,此刻半眯着,目光扫过之处,烛火都似要敛去几分光亮。
他的鼻梁高挺,唇线紧抿成一道冷硬的弧度,颌下短须修剪得齐整,根根如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便只是随意坐着,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仍像无形的网,笼住了殿内每一寸角落。
秦皇对面的紫檀木椅上,太子正襟危坐。
纵然修为已与父皇难分轩轾,太子立于金砖铺就的寝殿中,仍是如坠寒潭。
明黄帐幔垂落,将秦皇的面容隐在半明半暗里,那双眼眸沉淀了数十年帝王生涯的深不可测,只一瞥,便让他脊背发紧。
“此次少年修士争霸赛,你有几分胜算?”
秦皇执盏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瓷杯沿沾着灵茶的雾气,语气听不出喜怒。
太子喉结微动,如实回道:“秦国境内,十成把握;心洲之内,七成;至于……”
“东苍域呢?”
秦皇打断他,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清脆的声响在殿内荡开。
太子额角渗出细汗,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
“不足……三成。”
话音落地,他便死死盯着地面金砖的纹路,不敢抬头。
寝殿陷入死寂。
秦皇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
太子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胸腔,像擂鼓般敲得他发慌。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父皇递来的那卷《帝范》,那时他满心想的都是突破凝气境,随手便搁在了书案角落,如今才惊觉,那些被忽略的权谋智术,原是父皇早就为他铺好的路。
“无妨。”
良久,秦皇的声音才漫过来,轻得像风吹过湖面。
“东苍域太大,秦国吞不下,守住心洲便好。”
太子揣摩不透这话里的深意,正欲开口,却听秦皇又道:“你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儿臣定当全力以赴!”
他躬身应道,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决然。
“嗯,退下吧。”
“是。”
太子转身,锦靴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出殿门时,秦皇的声音骤然响起,像淬了冰一般。
“你那师尊,让他收敛些。”
太子浑身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住。
父皇竟知道师尊的存在?
那是他三年前外出历练偶遇的隐世高人,连母后都未曾告知……
太子强压下心头惊涛,低低应了声“儿臣明白”,匆匆行礼后便快步离去,玄色蟒纹袍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急促的风。
殿门缓缓合上的刹那,屏风后转出一道动人的身影。
雨后身着烟霞色宫装,鬓边金步摇随着步态轻晃,娇媚的面容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此乃当朝皇后。
雨后望着秦皇走向窗边的背影,背影挺拔如孤峰,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她缓步走向秦皇,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管好你的儿子。”
秦皇未曾回头,声音沉得像压在云底的雷。
雨后呼吸一窒,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
她想说些什么,却见秦皇肩头微沉,一股无形的气势骤然铺开,她双腿一软,竟直直跪倒在地。
冰凉的地砖透过裙摆渗进来,她仰头望着秦皇的侧脸,那双眼眸只有漠然。
“臣妾……明白。”
雨后的声音带着颤抖,鬓边的步摇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你不明白。”
秦皇的气势更盛,殿内烛火猛地摇曳。
“朕容忍得够多了。最后一次机会,别让朕失望。”
“谢……谢皇上。”
雨后伏在地上,额发被冷汗浸湿。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要是旁人见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待雨后再次抬头时,周身压力骤然消散,秦皇已不见踪影。
殿内只剩她一人,雨后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眼底却浮起一丝冷光。
她缓缓起身,指尖抚过鬓角金饰,唇角勾起一抹幽冷的弧度。
等我儿夺了你的皇位,看你还如何高高在上。
窗外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如同这深宫之中,盘根错节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