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若花走进亭子,就在石凳上面坐了下来,问小山:“阿妹还记得吗?我们刚才看见外面景色特别好,要不要出去看看?”小山说:“姐姐来得正好,我有件难事正想请教你。”接着她就把图章上的内容念了一遍,又说:“姐姐你看,这个图章难道不是让我把上面的内容传下去吗?可上面字太多,硬记很难,就连那些人名也不好记。而且现在又没有笔和砚台,这可怎么办啊?”若花说:“阿妹要是需要笔砚,刚才我因为看山景想题诗,正好带了不错的‘笔砚’。”说完就到外面拿了几片芭蕉叶进来,还说:“阿妹不如就用这个暂时抄下来?等回到船上,再用纸笔抄清楚,这不挺好吗?”小山说:“芭蕉叶虽然不错,但我从没在这上面写过字,不知道能不能用顺手。”随后她就走到亭外,用剑削了几枝竹签进来,把芭蕉叶放在小桌上,拿着竹签写了几个字,笔画很清楚,一点也不费劲。她不由得特别高兴。
正要抄写的时候,小山对若花说:“刚才没进这亭子时,远远望见对面都是琼台玉洞、金殿瑶池,就像天堂一样。这么美的仙境,我想父亲一定就在里面。现在既然到了能寻找他踪迹的地方,就应该往前追,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况且这碑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抄完的,不如先把父亲找到,之后再慢慢抄也不晚。”若花说:“阿妹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怕找了半天却见不到人,也是白费劲。我们还是先到前面去,再想办法吧。”说罢,两人就背着包袱走出亭子,走了好一会儿,那些台殿渐渐离得近了。正在高兴的时候,忽然听到水声像打雷一样。她们赶紧加快脚步,翻过山坡,迎面出现一个深潭,这深潭是各处瀑布的水汇集而成的,大概有几十丈宽,把去路完全挡住了。小山看完,急得在心里暗暗叫苦。随即,她就和若花登上高峰,仔细眺望。没想到这道深潭是中间冒出的水流,竟然把这座山从中间分成了两半,连一条小路都没有。两人走来走去,也没发现什么好办法过去。若花说:“今天那个樵夫,一下子就不见了,明显是仙人来指点我们。我想姑父既然托仙人寄信,那仙人又说你们常常聚在一起,肯定不一般!信里既然催阿妹赶紧去考试,还说以后能见面,想来其中自然有道理。现在不如先把碑记抄了,早点回去。这样不仅能去参加考试,姑母收到这信,见到阿妹,也能放心,免得她天天盼着。我是这么想的,阿妹觉得怎么样?”小山听了,虽然觉得有道理,但思念父亲的心情,一时之间怎么能放下呢?正在犹豫的时候,看见路边的石壁上有很多大字。走上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义关至性岂能忘?踏遍天涯枉断肠;聚首还须回首忆,蓬莱顶上是家乡。”诗后面写着“某年月日岭南唐以亭即事偶题”。小山看到最后两句,突然定神,好像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可等到仔细回想,又觉得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只能呆呆地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若花说:“阿妹别发呆了!你看诗后面写的日期,正好就是今天!诗里的意思,我虽然不懂,但从‘即事’这两个字来看,难道不是知道你寻亲到了这里吗?那句‘踏遍天涯枉断肠’,难道不是说你走遍天涯也是白费心思吗?而且前几天阿妹你说去年写的思亲诗,我还记得第六句是‘蓬莱缥缈客星孤’;现在姑父正好回了你一句‘蓬莱顶上是家乡’。那时候你不过是因为‘蓬莱’两个字都是草的名字,和松菊相对,觉得别致;哪想到今天竟然成了预言。可见这事早就有征兆了。而且刚才从这里走过,石壁上根本没这些字;转眼之间,就有诗句题在上面,如果不是神仙做的,怎么会这样?现在我们只好暂且听长辈的话,先回岭南,等过些日子,说不定姑父就会来度化我们成仙呢?”说完,就拉着小山的手,往泣红亭走去。两人一路上吃了些松籽柏子,又摘了不少芭蕉叶,削了几枝竹剑。回到亭里,放下包袱,稍微休息了一下。
若花问:“这石碑上一共有多少字?”小山说:“大概两千字。赶紧抄的话,明天能抄完。”
若花说:“既然这样,阿妹只管写,不用分心管我。好在这地方到处都是美景,就算多待十天,也逛不厌。”说完就自己去游玩了。小山写了一天,到晚上就和若花在亭里休息。第二天正要抄写,只见碑记上的姓名下面,忽然又出现了很多事迹,自己名字下面写着:“只因一局之误,致遭七情之磨。”若花名字下面写着:“虽屈花王之选,终期藩服之荣。”其他像兰音、婉如这些人,也都写着各自的事迹。小山看完,心里不禁琢磨:“我又不会下棋,这一局的失误,是从哪来的?”于是把碑记上出现事迹的事告诉了若花。若花说:“既然有这么稀奇的事,自然应该一起抄下来才对。我还是出去游玩,好让阿妹安心写。”说完就走了。小山写了好一阵子,就出来走动走动。若花正在四处观赏,忽然看见小山出来,心里不禁想:“碑上的天机本来就不能泄露;她抄的字不知道是不是古篆?趁她在外面,不如进去看看?”于是走到石桌前一看,芭蕉叶上也是像蝌蚪一样的文字。于是就赶紧退了出来。这时只见小山从瀑布前走过来。若花说:“原来阿妹去看瀑布了,可真是‘忙里偷闲’啊。”小山说:“我是去洗手,不是去看瀑布。姐姐突然从亭里出来,难道是偷看碑记了?要是泄露了天机,那是姐姐自己造孽,和我可没关系。”若花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就是想看看你的字,所以进去瞅了瞅;没想到你写了这么多古篆,我一个字也不认识。你弄这些花样,真让人觉得气闷。”
小山说:“这就奇了怪了!我啥时候写过篆字啊?还请姐姐再去瞧瞧。”于是两人一起走进亭里。
若花揉了揉眼睛说:“怎么我的眼睛今天突然出问题了,竟然看错了?”
小山笑着说:“姐姐不是看错了,怕是没见过这种字吧。”若花说:“别耍嘴皮子骂人!小心那孽龙从无肠东厕逃回来,还得托人来求亲呢。‘乘龙快婿’倒还不错,就是他最近身上有点臭味,要是不配个身上有奇特香味的,怕不是要被熏死。”说着就去看芭蕉叶,上面明明白白都是古篆,一个字也认不出来。又看了看玉碑说:“你抄的笔画和碑上的一样,碑上的字我都不认识,又怎么能认识这个呢?”
小山不禁叹气:“我写的明明是楷书,哪想到到了姐姐眼里,竟然变成了古篆!怪不得俗语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算是有缘,姐姐就是无缘了。”若花说:“我虽然无缘,如今能亲自到这地方,也算是无缘中的有缘了。”
小山说:“姐姐虽然嘴皮子厉害,但你说的‘有缘’,终究有点牵强,哪有我说的这么自然。”若花说:“在我看来,有缘固然好,可就现在这情况,倒不如无缘来得自在。”小山问:“这话怎么说?”若花说:“就像现在满山的美景,我能尽情游玩;你却只能拿着根竹签在那儿写写画画,难免被这‘缘’拖累,所以倒不如无缘自在。”小山说:“姐姐要知道,无缘的不过是看看山景;有缘的不光能饱览天机,还能知道未来的事,比如姐姐和婉如各位妹妹一生的吉凶祸福,我心里都清楚。这显然比看山景强太多了。”
若花说:“照你这么说,我们的来历、结局,你都知道了。我倒要问问你:你的来历、你的结局,你自己知道吗?”小山听了,立马汗流浃背,愣了一下说:“姐姐,你自己都不知道,何必问我呢?至于我知不知道,又何必告诉你?况且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自己不知道?俗语说‘各人自扫门前雪’,姐姐去闲逛吧,我还要接着写呢。”若花说:“你知道,固然好;我不知道,也未必不好。总之,等大家‘无常’一到,不光我这不知道的会变成飞灰,啥用没有;就是你这知道的,也和我一样,还能有什么长生不老的法术不成!”说着,就走出了亭子。小山听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琢磨了好一会儿,只能接着抄碑记。写了半天,天晚了,又和若花在亭里歇了一晚。
第二天抄完碑记,就把它放进包袱里。两人收拾好东西,便背着包袱走出了泣红亭。小山朝着上面的台殿跪下,磕了两个头,不由得一阵心酸,掉下泪来。拜完起身,两人就一起往回走,走的时候还是眼泪不停,时不时回头望。没多久,就穿过了松林,渡过了小溪,又经过了水月村,翻过了镜花岭,真是归心似箭。走了一天,到晚上找了个石洞住下。第二天又开始走,一连走了两天。
这天正往前走,发现路边有个瀑布,只听见水声像打雷一样,峭壁上刻着“流翠浦”三个大字。瀑布流下的水,四处漫延,路很滑。两人只好手拉着手,提着衣裙,慢慢走。走了好一会儿,才过了流翠浦。前面弯弯曲曲的,全是羊肠小道,岔路很多,很难分辨。小山说:“前几天来的时候,路上虽然有几处瀑布,可没这么大的。今天难道走错路了?我们找找来时画的记号,照着记号走。”找了半天,虽然找到了记号,可仔细一看,“唐小山”三个字竟然被改成了“唐闺臣”。小山看了很惊讶:“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若花说:“这不是神仙做的,哪能这样,看来又是姑父耍的手段。”两人于是放心往前走。好在走到前面,凡是遇到岔路难分辨的地方,路边的山石或树木上总有“唐闺臣”三个字。两人也不管对不对,就顺着字迹走。
这天走到一条大岭,高高低低的,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早就气喘吁吁了。抬头往上望,只见怪石纵横,峭壁层层叠叠,高得看不到顶。若花说:“当初上山,路上可没有这条岭,怎么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个险峻的山峰?这几天走得两脚疼,平坦的路都勉强能走,哪能走这种崎岖难行的路?偏偏这岭又这么高,这可怎么办!”小山说:“幸好上面树多,只好我搀着姐姐顺着树爬上去。”于是两人抓着藤蔓、攀着树枝,又往上走。走了没多久,若花只觉得两脚疼得像钻进了五脏六腑,立刻喘成一团,连忙靠着一棵大树,坐在石头上,抱着脚,疼的眼泪直流。
小山正着急,忽然听见树叶刷刷地响,很快就刮起一阵旋风,只觉得传来一股腥气,转眼间,就见半山腰窜下来一只花斑大老虎。两人一看,吓得魂都没了,战战兢兢地各自从身上拔出宝剑,慌忙拉着手站起来。那老虎又窜又跳地往下走。眼看离得两人不远了,老虎眼睛突然放出红光,把尾巴竖起来摇了摇,嘴里像山崩地裂似的吼了一声,然后身子一纵,离地好几丈,竟然迎面扑了过来。两人赶紧举着宝剑护住头顶。只听见一阵风声,那老虎从她们头上窜了过去。两人摸了摸头,幸好头还在脖子上,于是慌忙转过身看那老虎。原来身后有只山羊在吃草,被老虎看见了,就像老鹰抓小燕子似的扑了过去,抱住山羊,张开血盆大口,把羊头吞进肚子里;一张嘴,两只羊角飞了出来。老虎很快就把羊吃完了,又转过身面向两人,把前爪往下一按,嘴里又吼了一声。
姐妹俩能顺利渡过此劫吗?我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