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林之洋被唐敖、多九公两人嘲笑,渐渐就说不过他们了,因为黔驴技穷了。林之洋一抬头,正好看到殿上众国王在闲聊,就顺势转移话题道:“九公别开玩笑了。你看那边智佳国王跟轩辕国王说话,他把轩辕国王叫‘太老太公’,这是啥称呼啊?”
多九公解释道:“智佳国的人向来寿命短,大概活到四五十岁一辈子就算结束了。如今轩辕国王都一千岁了;论辈分,轩辕国王得跟智佳国王的二十代祖宗同辈。所以智佳国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好叫‘太老太公’了。好在今天这些国王说的话,都学的是轩辕国口音,挺好懂的,这也省得唐兄老问,我又得当翻译。”
这时,只听长臂国王对长股国王说:“小弟我跟王兄你凑一块儿,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渔翁。”长股国王问:“王兄这话怎么说?”长臂国王答道:“王兄你腿长两丈,小弟我臂长两丈。要是到海里打鱼,王兄你把我驮在肩上:你的腿长,不怕水淹;我的臂长,能到深处捞鱼,这不就是绝好的渔翁吗?”长股国王逗他:“把你驮在肩上,打鱼是方便了;可你要是突然撒尿,我往哪儿躲啊?”
翼民国王插话说:“聂耳王兄耳朵最大最长,王兄你完全可以躲到他耳朵里去。”结胸国王接道:“聂耳王兄耳朵是大,可他近来耳根子软,爱听坏话,老是误事。”穿胸国王说:“依小弟看,不如躲到两面王兄的浩然巾里,倒还稳妥些。”毛民国王道:“浩然巾里早就藏着一张坏脸了。他那两面已经够难防备的了,哪能再添一面?要真是这样,我们只能看见影子就跑了。”
两面国王听后就很不服气的说:“那边还有位三首王兄,他可有三张脸呢,怎么王兄你不看见影子就跑啊?”大人国王道:“别说三首王兄只有三张脸,就是再多几张,又有啥关系。他的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让人一看就知道,而且每张脸表情都一样,从没差别;不像两面王兄,对着人是一张脸,背着人又是另一张脸,变来变去没个准,谁知道藏着啥好坏,让人不由得心里胆寒,只能看见影子就跑了。”
淑士国王说:“小弟突然想起天朝有本书,是夏朝人写的,晋朝人注的,可惜忘了书名。那书的注解里说过‘长股人常常驮着长臂人到海里打鱼’,没想到长臂王兄今天也恰巧说这话,倒像故意用这个典故,才让各位王兄想出这么多有趣的话来。”
元股国王说:“这本书我从没看过,不知道里面写了些啥?”黑齿国王接话说:“我以前见过这本书,上面稀奇古怪的东西啥都有,估计各位王兄和我的家谱都在上面呢。”白民国王说:“要真是这样,我现在正修家谱呢,以后得买一本回来查查宗族派系。”
歧舌国王道:“说起家谱,我每次想修,都不知道从哪儿下笔。当初不知道谁硬是把我国叫成‘歧舌’,还有人叫‘反舌’。‘歧舌’这俩字就够让人讨厌的了,至于‘反舌’,就更荒唐了。再说天朝向来有一种鸟叫反舌,把人跟鸟比,这不是不搭界嘛?”无囗晵国王说:“我听说那反舌鸟一到五月就不叫了,现在都十月了,王兄还在这儿说话呢,显然不是反舌,这不是很明显吗?这真是前人让你受委屈了。”
巫咸国王道:“我听说海外麟凤山有个反舌,不管时令,只管瞎叫,说不定王兄是它的支派呢,这也有可能。”小人国王插了句:“王兄以后修家谱,这条倒能写进去。”歧舌国王听得不高兴了,就说:“我只是说‘反舌’这名字把人比得不伦不类,王兄怎么把我跟禽鸟论起支派来了?这也太胡闹了!”君子国王劝道:“天朝书上虽然有反舌鸟,但民间俗称是百舌。就像当年蜀王望帝名叫子规,现在杜鹃也叫子规,名字相同的多了去了,有啥大不了的。”
歧舌国王道:“话是这么说,但这名字终究不好听。我想请各位帮我改个字。”长人国王说:“我国国号向来以‘长人’为名。依我看,王兄的国号不如也用‘长’字,就叫‘长舌’,咱们联个宗,这多好啊?”歧舌国王道:“我就算改个‘长’字,怎么就能跟你算同宗了?王兄这话也太牵强了。难道现在世上联宗都这么随便吗?”
智佳国王道:“近来世上联宗有两种情况:有该联却不联的,有不该联却硬要联的。比如,两个人论起祖上,本来是一家,这时候按理说该联宗,可偏偏现在一个穷一个富,或者一个贵一个贱,那富贵的怕被穷的、贱的玷污了,躲都来不及,哪肯联宗?只能把‘同出一源’这事儿放一边。还有一种,论起祖上根本不是一家,没必要联宗,可因为一时都在富贵圈子里,门第差不多,想显得亲热,就联起宗来。没想到他们不认本家,只顾着和外面瞎联,把根儿都弄混了,时间长了,连自己都搞不清是哪家的子孙了。”
长人国王道:“这是世俗常情,近来多着呢。我虽说没多大本事,现在好歹是一国之主,想来也不会玷污王兄。将来咱们要是联宗,我算你家支派也行,你算我家子孙也行,这有啥关系!”歧舌国王摇头道:“王兄这话太严重了,把我算成你家子孙,这可不行!别的事能牵强着算,哪能把我算成别人家子孙呢?再说贵国的人都长得高,所以有个‘长’字;我们这儿的人舌头也不长,为啥要叫‘长舌’?”毗骞国王道:“王兄一向精通音律,以后我去你那儿拜访,你要是肯教我韵学,我肯定送你个好名号,就算是回报。王兄觉得怎么样?”歧舌国王道:“这事儿倒是行,就怕把韵学传出去,老百姓知道了,我老婆说不定都要跟我离婚呢。”
伯虑国王说:“各位王兄都在说修家谱的事,歧舌王兄还要改国名,都是挺好的事。我虽说也有这心思,可常年生病,在加上杂事一堆,精神头早就没了,近来活得跟个废人似的。我就想,人活在世上,不管聪明还是笨,都是靠气血活着,为啥我们这儿的人大多短命呢?就像我,还没到三十岁,已经老得不行了。女儿王兄比我年纪大,却这么年轻健壮,想来肯定有啥服食养生的好法子,不如教教我?”
女儿国王说:“王兄本来就有保命的根本,现在不往根上找原因,反倒去求那些服食养生的法子,就算有点用,也及不上根本的万分之一,这不是舍本逐末嘛?”厌火国王道:“王兄要是能把各种事看淡点,少操点心,放宽心,别总熬夜,该睡就睡,该起就起,这就是养生的法子了。”劳民国王摇着身子说:“还是我们这儿的人,每天跑来跑去,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忧愁是啥。到了晚上,头一沾枕头就睡得死死的,不管啥时候都这样。没想到就这么过下来,没病没灾的,反倒能活到一百岁左右。”
轩辕国王道:“这么说来,劳心和劳力,差别可真大啊。”犬封国王道:“伯虑王兄身体既然弱,咋不弄点好吃的补补?像我,一辈子没啥别的爱好,就喜欢研究怎么吃好点。今天吃这几样,明天换那几样,总想着法儿变着花样,就为了使劲吃。而且把这当成一桩正事,每天绞尽脑汁琢磨,自然能弄出好多可口的东西。况且心思与其用在别的事上,不如用在自己身上,落个嘴头子快活,这多有意思?”
伯虑国王道:“你这说法是好,可我一点都不懂,这可咋办?”犬封国王道:“这有啥难的!王兄要是乐意,将来我就到你那儿住些日子,亲自指点你家厨子,不过一年半载,肯定能学好。但必须我在那儿天天亲口尝味道,时时指点,才能一天比一天好。”豕喙国王道:“我对做菜虽说不精通,但也懂点皮毛。伯虑王兄要是请犬封王兄去,我也能陪着,说不定能帮着出点主意呢。”
正说着,女儿国王忽然看见林之洋混在众人里,就像仙鹤站在鸡群里似的,更显得白净俊俏,可爱得很,不由得看呆了,直愣愣地盯着他。其他国王见她这副出神的样子,也都朝外面细看:深目国王举着一只大眼睛,对着林之洋更是眼睛都不转一下;聂耳国王一个劲儿地摇着两只大耳朵;劳民国王使劲晃着身子;无肠国王只是望着林之洋流口水;跂踵国王更是踮着脚尖儿仔细打量。
林之洋被众人看得实在站不住了,只好拉着唐敖、多九公走出殿外。多九公说:“看这情形,不光女儿国王舍不得旧相好,就连其他国王也对他挺留恋呢。”这话说得林之洋满脸通红,唐敖只能一个劲儿地笑。
连着游了好几天,林之洋的货物已经卖出去十分之八九了。这天,天朝上开来一只货船,尹元托人带来了书信。唐敖拆开一看,才知道骆红蕖的婚事已经说定了,心里特别高兴。立刻就下令开船。
走了一段时间,又经过了几个小国,像三苗、丈夫国这些,唐敖还是和多九公到处游玩,林之洋的货物也快卖完了。这天,大家聊起海外各国,唐敖突然想起之前在智佳国猜谜的时候,林之洋用“永锡难老”打了个“不死国”,于是问多九公,才知道不死国就在附近。还听说:国中有座员邱山,山上有棵不死树,吃了树上的东西能长生不老;国里还有赤泉,泉水是红色的,喝了也能不老。所以唐敖就想去看看。
可这国家藏在万山丛中,得经过好多海岛才能到,是个少有人去的地方。多九公不想去。但林之洋听说那儿有赤泉,心里也想喝点泉水,希望能长生;加上唐敖因为古人说过“赤泉能留住年华,神木能保养性命,靠着这些能得长寿,悠悠没有尽头”的话,就算难走,也执意要去。于是就转动罗盘,朝着不死国出发了。幸好正是小阳春时节,还不算太冷。
这天,三人正在船后闲聊,多九公突然叮嘱水手们:“那边有块乌云慢慢上来了,过会儿就会有风暴,得把船篷落下一半,把绳索系牢固了;怕到时候收不住,只能顺着风头飘了。”唐敖听完,往外面一看,只见太阳明亮,风平浪静的,一点要起风的样子都没有。只看见一块乌云,慢慢往上飘,长度还不到一丈。看完,就忍不住笑道:“要说这么晴朗的天会有风暴,我可不信。难道这么一小块乌云里藏着好多风暴?哪有这种事!”林之洋说:“那明明是块会带来风雨的云,妹夫你哪里懂。”话还没说完,四周就呼呼地乱响起来,一下子狂风大作,波浪大得像要涨到天上。船被风吹着往前走,就算是跑得最快的乌骓马也赶不上。风越刮越大,真像是要把江翻过来、把海搅乱似的,特别厉害。唐敖躲在船舱里,这才佩服多九公眼力好。
这场风暴一直不停。沿途虽然有能停船的地方,可风势太猛,哪里由得自己做主。不但停不了,而且船篷被风鼓得满满的,不管怎么用力,都落不下来。一连刮了三天,风才稍微小了点,大家用尽力气,才把船停在一个山脚下。
随后,唐敖来到后梢,看大家正在收拾篷索。林之洋说:“我从年轻时就在大洋上往来,见过的风暴也多了,从没见过不分早晚,一连刮三天,就是不肯停的。现在弄得昏头昏脑的,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这风要是朝着我们来的老路刮,再走两天,说不定就能到家了。”
唐敖说:“这么大的风,还真是少见。这时候顺着风飘过来,又走了多少路?这地方叫什么名字?”多九公说:“我记得这地方叫普度湾。岸上有座险峻的山岭,特别高大,从来没人上去过。至于路程,按这风的速度估计,每天能走三五千里。现在走了三天,已经有一万多里了。”林之洋说:“春天的时候我跟妹夫说水路的日期不好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唐敖因为风头稍微小了点,就站在舵楼里,四处眺望。只见船旁边这座大山岭,比起东口的麟凤山这些,显得更高更宽,远远看去,满眼都是清丽的光彩,青黑色的山峰高耸入云。看了好一会儿,早就馋得想去游玩了。林之洋因为受了风寒,所以不能一起去,唐敖就和多九公上了岸。幸好风被山挡住了,不算太大,两人随即就爬上了山坡。
多九公说:“这地方是海外最南边的地方,我们要不是遇到这场风暴,哪能到这儿来!我年轻时虽然从这儿路过,却没进过山里,只听人说,这地方有个海岛,叫小蓬莱。不知道是不是这儿?我们往前走,要是有人家,就能打听打听了。”两人又走了一段时间,迎面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小蓬莱”三个大字。唐敖说:“果然像九公说的那样。”
随即,两人就绕过陡峭的石壁,穿过茂密的树林,再四处一看:山水清秀,全是美景;越往前走,山景越美,就像登上了仙境一样。
他们来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我们下回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