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车厢像个巨大的金属罐头,塞满了疲惫的灵魂。陈默被人流裹挟着挤在角落,耳机里流淌着激烈的摇滚乐,试图隔绝外界的嘈杂和胸腔里那股加班到深夜的憋闷。他用的是一副新买的无线蓝牙耳机,音质不错,降噪效果也好,是他通勤路上唯一的慰藉。
列车运行到隧道区间,信号中断,音乐卡顿了一下。就在这短暂的寂静间隙,一个极其细微、仿佛电流窜过的“滋啦”声,极其突兀地,钻进了他的右耳。
很轻,很短,瞬间就被重新响起的音乐淹没了。
陈默皱了皱眉,没太在意。大概是隧道里的信号干扰吧,或者耳机刚连接有些不稳定。
列车驶出隧道,音乐恢复流畅。但没过多久,那个“滋啦”声又出现了。这次更清晰一些,像是在安静的录音棚里,有人不小心碰掉了麦克风线。
他暂停了音乐,仔细倾听。
耳机里一片寂静,只有高质量的降噪带来的、近乎真空的背景音。
是错觉吗?他重新播放音乐。
几分钟后,“滋啦……啪……”一声更响的杂音,伴随着音乐短暂的扭曲,再次刺痛了他的耳膜。这次甚至有点像……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
陈默有些恼火地取下右耳的耳机,检查了一下。耳机外观完好,触控区也很灵敏。他重新戴好,音乐依旧。
但那种被劣质电流声干扰的感觉,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他的听觉神经上。
接下来的几天,这副耳机里的杂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它不再局限于“滋啦”声,开始变得丰富而……诡异。
有时是极其短暂的、像是许多人在一起低语却又听不清内容的“嗡嗡”声;有时是某种尖锐的、如同指甲刮过黑板边缘的“吱嘎”声;有时甚至是一两声压抑的、被拉长扭曲的……呜咽?或者轻笑?
这些杂音总是毫无征兆地出现,持续时间极短,瞬间就被音乐或播客的人声覆盖,但每一次,都让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他开始留意这些杂音出现的规律。它们似乎总是在他独处、或者环境相对安静的时候出现。在地铁上,在深夜的书房里,在凌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而且,他隐约觉得,这些杂音……好像……不仅仅是没有意义的噪音?
有一次,他正在听一段历史类播客,主讲人提到“中世纪地牢”时,耳机里极其清晰地传来一阵“哐啷……哐啷……”的、像是铁链拖拽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痛苦呻吟。
他吓得差点把耳机扔出去。暂停播客,杂音也消失了。重新播放,一切正常。
是播客自带的音效?他倒回去仔细听,那段内容干干净净,只有主讲人平稳的叙述。
还有一次,他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人,耳机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助眠。就在他昏昏欲睡时,一个冰冷、清晰的年轻女声,贴着他的耳朵,极快地说了一句:
“……好冷……”
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真实得仿佛有人就站在他身后。
陈默“嚯”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惊恐地环顾四周。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的幽蓝光芒。
他摘下耳机,心脏狂跳。是幻听吗?因为太累了?
他不敢再戴回去,那种被无形之物贴近耳朵低语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他尝试联系耳机的客服,描述了杂音问题。客服建议他重置耳机、更新固件。他照做了,甚至恢复了耳机的出厂设置。
毫无用处。
杂音依旧,甚至变本加厉。
它开始变得更加“智能”,更加……具有“互动性”。
当陈默心情烦躁时,杂音会变得尖锐刺耳;当他感到悲伤时,杂音里会夹杂呜咽;当他深夜走在僻静的路上感到一丝恐惧时,杂音里便会响起若有若无的、跟随着他脚步的……另一个脚步声?
更让他崩溃的是,有一次他戴着耳机和母亲视频通话,杂音竟然干扰了通话!母亲在那边疑惑地问:“小默,你那边什么声音?吱吱啦啦的,还有人在哭吗?”
陈默看着手机屏幕上母亲关切的脸,又感受着耳机里那清晰的、非人的啜泣声,一股寒意瞬间从头顶凉到脚底。
这杂音……不止他能听到?!它能通过麦克风传出去?!
他再也无法忍受,把这副昂贵的耳机扔进了抽屉最深处,换回了老旧的有线耳机。
世界仿佛瞬间清净了。
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然而,仅仅安静了两天。
第三天晚上,他正在用有线耳机看电影,看到紧张处,突然——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砸地的巨响,猛地从他双耳中炸开!伴随着短暂的、如同信号中断般的雪花噪音!
电影的声音被完全覆盖了!
陈默吓得浑身一抖,猛地扯下耳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不是那副蓝牙耳机!是有限的!而且播放源是电脑!怎么会?!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的有线耳机,又看了看安静的电脑。刚才那声巨响,真实得如同发生在耳边!
他颤抖着手,把有线耳机重新戴上一只耳朵。
电影对白正常。
他小心翼翼地戴回另一只。
就在两只耳机都戴好的瞬间——
“……为……什……么……扔……掉……我……”
那个冰冷的、扭曲的年轻女声,再一次,清晰地,贴着他的耳膜响起!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一丝嘲弄?
陈默像被烫到一样再次扯下耳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它跟过来了!它不是耳机的问题!是……是缠上他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敢再戴任何耳机,甚至害怕听到任何突如其来的声响。
但他的耳朵,仿佛已经成了那个“杂音”的专属通道。
即使在不戴任何设备的时候,那些声音也开始偶尔出现。有时是深夜床头传来的细微刮擦声,有时是空旷办公室里突然响起的叹息,有时甚至是在嘈杂的街道上,夹杂在车流人声中那一声清晰的、呼唤他名字的耳语……
他开始失眠,精神恍惚,注意力无法集中。他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耳朵,时刻贴在他的耳边,窃听着他的生活,并时不时地,投递来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充满恶意的“声音快递”。
他去看医生,检查听力,一切正常。医生诊断他为神经性耳鸣和严重的焦虑症。
吃药,心理咨询,效果甚微。
那杂音,如同附骨之疽,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无法摆脱,无法忽略。
它似乎能感知他的情绪,他的恐惧。每当他快要适应,快要麻木时,它就会以一种新的、更惊悚的方式出现,提醒他它的存在。
一天晚上,陈默在网络上搜索类似经历,偶然进入了一个极其冷门的论坛。在一个关于“电子设备灵异现象”的帖子下面,他看到一条回复:
“不是设备问题。是‘通道’被打开了。有些‘声音’,它们一直在那里,只是大多数人听不到。一旦你的‘接收器’(比如特定状态的听觉神经,或者某些敏感的电子设备)被它们‘校准’了,它们就能挤进来。它们靠负面情绪滋生。你越怕,它越强。”
陈默看着这行字,手脚冰凉。
“通道”……“接收器”……“校准”……
难道,是那副蓝牙耳机,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偶然间……将他与某个东西“配对”成功了?
而现在,即使关闭了“设备”,那个“连接”却始终存在?
那天夜里,陈默又一次从充斥着诡异声响的噩梦中惊醒。他浑身冷汗地坐起身,房间里一片死寂。
然而,那死寂并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紧闭的、存放着那副蓝牙耳机的抽屉。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鬼使神差地走下床,打开抽屉,拿出了那副冰冷的、如同诅咒源头般的耳机。
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缓缓地,将右耳的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没有连接任何设备。
耳机里,是绝对的、降噪功能开启后的真空般的寂静。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声音都没有。
就在他稍微松懈,以为只是自己多心时——
一个极其清晰、无比贴近、仿佛就趴在他肩头对着他耳朵说话的、带着一丝满意笑意的年轻女声,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
“这次……”
“我……们……可……以……”
“好……好……聊……聊……了……”
陈默僵在原地,手中的左耳耳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缓缓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右耳。
耳机好好地塞在那里。
冰冷,坚硬。
像一枚……再也无法取下的……
听觉的棺钉。
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关闭这个“通道”了。
这个无声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将永远地,在他的耳边,低语下去。
直到他彻底疯掉,或者……
被它,拖入那个充满杂音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