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医院监控室,像一口被遗忘的深井。只有屏幕幽幽的冷光和机器低沉的嗡鸣,证明时间还在流动。老张把保温杯里最后一点浓茶灌进喉咙,苦涩的味道勉强压下了不断上涌的睡意。他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视线从面前那堵由几十个小屏幕组成的监控墙上扫过。
住院部大楼大多区域都已熄灯,只剩下走廊里几盏应急灯投下惨淡的光晕。偶尔有值班护士的身影匆匆掠过屏幕,像无声电影里的剪影。一切如常,或者说,死气沉沉。
老张在这家医院当了十五年夜班保安,对每一个摄像头的位置,每一片光影的变化,都熟悉得如同自己掌心的纹路。这份工作枯燥,但胜在清闲安稳。他早已习惯了与这片深夜的寂静为伴。
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左下角那个编号为b7-4的监控画面上。
这个摄像头位于老住院部三楼西侧,那片区域因为设施老旧,正在进行逐步翻新,大部分病房已经清空,平时除了偶尔巡查的保安和维修工,基本无人涉足。此刻,画面里是一条空旷的走廊,光线比其他地方更暗一些,尽头那扇通往废弃楼梯间的防火门,在监控里只是一个模糊的深色方块。
一切正常。
老张打了个哈欠,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就在他视线即将移开的刹那——
b7-4的画面,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信号不良的那种雪花闪烁,更像是……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镜头前掠了过去,带起了一瞬间的光影扰动。
老张的动作顿住了。他皱起眉头,身体前倾,紧紧盯住了那个屏幕。
画面恢复了稳定。空荡荡的走廊,昏暗的光线,纹丝不动。
是错觉吗?眼花?还是屏幕反光?
他盯着屏幕又看了半分钟,没有任何异常。也许真是自己太困了。他摇摇头,准备不再理会。
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了他心里。他犹豫了一下,移动鼠标,点开了b7-4监控的历史录像回放功能,将时间倒回到一分钟前,用慢速播放。
画面一帧一帧地缓慢推进。
空走廊……空走廊……空走廊……
突然!
在某一帧画面里,就在走廊靠近中间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多出了一个极其模糊的、半透明的白色影子!
那影子出现的时间极短,只有不到零点一秒!在正常播放速度下,根本不可能被捕捉到!
老张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暂停,将画面倒回去,定格在那一帧。
他放大了画面。
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非常淡,非常模糊,像是隔着毛玻璃看到的人影,又像是一团凝聚不散的雾气。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人形的上半身轮廓,似乎在向前移动,但没有任何清晰的细节,看不清脸,看不清衣着,只是一个纯粹的、模糊的白色影子。
它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央,然后在下一帧画面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张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反复播放、暂停、放大这一小段录像,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诡异的白影。
这不是错觉!也不是技术故障!
监控,确确实实拍到了什么东西!一个肉眼在正常速度下无法察觉的“东西”,在深夜无人的老住院部三楼走廊里,一闪而过!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他立刻拿起对讲机,呼叫正在楼内巡逻的搭档小李。
“小李,收到回话。”
“张哥,啥事?”对讲机里传来小李略带睡意的声音。
“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我在二楼东边巡查呢,刚看完儿科病房,一切正常。”
“你现在立刻去三楼西侧,b7区域,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老张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绷。
“b7?那边不是正在装修,没人住吗?能有啥异常?”小李有些不解。
“别问那么多,快去!仔细检查一下走廊,特别是中间那段!”老张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好吧,我这就上去看看。”
对讲机陷入了沉默。老张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b7-4的实时画面,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他既希望小李能发现什么,证明这不是他的幻觉,又害怕小李真的发现什么无法解释的东西。
几分钟后,对讲机再次响起,小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张哥,我到了三楼西侧了。走廊里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我用手电照了一圈,啥也没发现啊。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干净得很。你是不是看错了?”
老张的心沉了下去。他对着对讲机,声音干涩:“……没事了,可能是我眼花了。你继续巡逻吧。”
放下对讲机,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感觉浑身发冷。小李什么都没看到。那个白影,只存在于监控录像里,只存在于那不到零点一秒的瞬间。
这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老张像是着了魔。他一到夜班,就紧紧盯着b7-4的监控画面,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他调取了之前几周、甚至几个月b7区域的监控录像,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
起初,他一无所获。那个白影似乎只是偶然出现的一次意外。
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在翻查一周前的夜间录像时,他再次发现了异常!
同样是在b7-4监控范围内,同样是深夜无人时分,那个模糊的白色人影,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它出现的位置靠近走廊尽头那扇防火门,停留的时间同样极其短暂,只有两三帧的画面,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而且,它的轮廓似乎比上次稍微清晰了一点点,能隐约看出一个低垂着头的姿态。
老张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这不是偶然!
这个“东西”,在定期出现!而且,似乎在……移动?从走廊中间,移向了走廊尽头?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这东西,难道是有规律的?它在沿着那条废弃的走廊……“行走”?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投入了更多的精力。他绘制了b7区域的详细地图,标记出摄像头覆盖范围,记录下每一次白影出现的时间和位置。
结果让他头皮发麻。
那个白色人影,几乎每隔三到四个晚上,就会在b7-4的监控画面中出现一次。每次出现的位置,都比上一次更靠近走廊尽头那扇防火门。它的移动轨迹,是一条清晰的、指向明确的直线。
仿佛……它有一个固定的目的地。
老张开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不再是简单的灵异现象,更像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这个只存在于监控里的“病人”,要去哪里?那扇防火门后面,有什么?
他不敢再独自保守这个秘密。他找到了保安主管,汇报了情况,并展示了那些截取下来的、带有白影的监控画面。
主管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眉头紧锁,最后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老张啊,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这画面这么模糊,可能就是光线反射,或者摄像头偶尔抽风。咱们医院是老楼,线路出点问题很正常。别自己吓自己。”
老张还想争辩,但主管已经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显然,没人相信他,或者说,没人愿意相信。
他被一种巨大的孤立感包围。明明证据就在眼前,却无人认同。那个只在监控里闪烁的白影,成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噩梦。
又是一个值班的深夜。老张例行公事地巡查着监控画面。当他看到b7-4时,心脏猛地一紧。
根据他的记录,今晚,很可能又是那个白影出现的日子。而且,按照它的移动轨迹,这一次,它应该会……到达那扇防火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监控画面里依旧空荡死寂。老张的手心全是冷汗,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既期待又恐惧。
凌晨三点左右。
b7-4的画面,再次出现了那种极其轻微的闪烁!
老张几乎是扑到了操作台上,立刻调出回放,慢速播放。
来了!
那个模糊的白色人影,如期而至!
这一次,它不再处于走廊中间,而是直接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就站在那扇深色的防火门前!
它的轮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些,虽然依旧模糊,但能更明显地看出那是一个低垂着头、身形佝偻的人形。它面朝着防火门,一动不动,仿佛在凝视,又像是在……等待。
老张屏住呼吸,看着定格画面里那个静止的白影,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它到了。它想要进去?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回放画面时,实时监控的b7-4屏幕,突然产生了变化!
不是闪烁,也不是出现白影。
而是那扇一直紧闭的、深色的防火门……
在实时监控画面里,门把手的位置,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转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几乎难以察觉,但在静止的画面里,那一点金属反光角度的细微变化,却被老张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实时监控屏幕!
门把手恢复了原状。门,依旧紧闭着。
是错觉?还是……
他立刻切换到实时画面全屏,死死盯住那扇门。
几秒钟后。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通过监控拾音器清晰捕捉到的、金属锁舌弹开的声音,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老张的瞳孔骤然收缩!
紧接着,在监控画面里,那扇厚重的防火门,伴随着一阵沉闷干涩的摩擦声……缓缓地、自行地……打开了一条黑暗的缝隙!
门后,是深邃无边的、连监控摄像头的光感元件都无法捕捉到任何细节的纯粹黑暗!
一股冰冷的、仿佛带着地底潮气和尘埃味道的风,似乎透过屏幕,吹拂到了老张的脸上。
他看见,那个原本只存在于历史录像中的、模糊的白色人影,在实时监控画面里并没有出现。
但是,在那扇门被打开的瞬间,b7-4监控画面的边缘,那些表示信号强度和画面质量的参数指示条,开始疯狂地、无序地跳动、扭曲!发出滋滋的电流杂音!
仿佛有什么强大的、无法理解的干扰源,正在靠近,或者……正在从那扇门后的黑暗里……渗透出来!
老张僵在座位上,浑身冰凉,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他眼睁睁看着那扇门敞开着,露出后面吞噬一切的黑暗。监控参数依旧在疯狂紊乱。
然后,过了大概十几秒。
“砰!”
门,猛地重新关上了!
锁舌弹回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监控画面的参数指示条瞬间恢复了正常,杂音消失。
一切,又变回了原样。空荡的走廊,紧闭的防火门,昏暗的光线。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有老张剧烈的心跳和满身的冷汗,证明着他所目睹的一切。
他瘫在椅子上,如同虚脱。他明白了。
那个“不存在的病人”,已经完成了它的“行走”。
它去了它想去的地方。
或者说……
它,已经进去了。
老张颤抖着手,关掉了b7-4的监控画面。他不敢再看。他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被跨越,就再也无法回头。
从那一晚起,老张再也没有在b7-4的监控里看到过那个白色的人影。
它消失了。
如同它从未出现过。
但老张知道,它就在那扇门后面。在那片连监控都无法窥探的黑暗里。
而他,是这个城市里,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这个认知,比亲眼目睹那个白影,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和永恒的孤寂。
窗外,天色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但老张觉得,自己的一部分,似乎永远留在了那个监控屏幕里的、凌晨三点的、敞开的门缝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