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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医院急诊输液室有个不成文规矩:凌晨四点,永远留一个空座位。

新来的实习护士小夏不信邪,第六次夜班时收治了一个高烧男孩。

输液过半,她惊恐发现男孩座位旁多了一组吊瓶架——液体正匀速滴入空座椅。

监控显示那位置始终无人。

老护士长翻开发黄的值班日志,第7页写着:“1948.2.16,张阿婆输液时睡着,药液输尽未察觉,血回流凝固,凌晨四点殁于该座。”

小夏颤抖着看向记录本,最新一行墨迹未干:“2023.10.7,高烧男孩,陈小宇……”

凌晨三点四十分,仁和医院急诊输液室。

惨白的顶灯照亮了这片弥漫着消毒水和隐隐药味的空间,光线在光滑的瓷砖地面反射出冰冷的光晕。大多数座位空着,只有零星几个被病痛折磨的身影蜷缩在蓝色的塑料椅子里,昏昏沉沉。空气里漂浮着疲惫的鼾声、压抑的咳嗽,还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恒定而单调的“嗒…嗒…嗒…”声,像某种永不停歇的计时器,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夏薇,穿着略显宽大的崭新护士服,胸前的实习标牌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她用力眨了眨酸涩发胀的眼睛,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拿起巡房记录本,脚步放得极轻,开始在输液区例行巡视。

脚步停在最靠近护士站的那个角落座位。椅子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中年男人歪着头,张着嘴,发出轻微的鼾声,他手背上扎着的留置针附近胶布有些卷边。夏薇弯下腰,动作娴熟而轻柔地检查了一下针头固定情况,确认输液通畅,滴壶里的液体匀速下落。她拿起笔,在记录本上划了个勾。

抬起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整个区域。就在视线掠过输液室最深处那个靠墙的角落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那个座位,是空的。

一张孤零零的蓝色塑料椅,紧挨着冰冷的墙壁。椅面上干干净净,没有遗落的药盒,没有揉皱的纸巾,什么都没有。但就在这张空椅子旁边,却稳稳地立着一个冰冷的金属输液架。输液架上,挂着一个几乎满瓶的透明药液袋,细长的输液管垂落下来,针头被一个无菌帽仔细地套着,悬在半空。药液正通过滴壶,一滴滴,稳定地、匀速地滴落着。

嗒…嗒…嗒…

那声音,混杂在其他输液病人的滴液声中,却像带着某种特定的频率,固执地钻进夏薇的耳朵里。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脊椎爬了上来。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个小时巡房时,这里还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这组输液架和吊瓶,是什么时候、又是谁放在这里的?给谁用的?一个空座位?

“小夏?”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夏薇猛地一个激灵,差点把手里的记录本扔出去。她慌忙转身,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乱跳。

护士长赵春梅就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赵春梅五十多岁,身材敦实,一张圆脸常年没什么表情,法令纹很深,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她的眼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沉沉地落在夏薇脸上,又缓缓移向她身后那个角落的空座位和吊瓶架,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近乎漠然的审视。

“护…护士长。”夏薇的声音有点发飘,她下意识地侧身,试图挡住护士长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记录本的边缘,指节微微发白,“我…我刚巡房到这儿,发现…发现这儿多了个吊瓶?是…是有病人要过来吗?还是……”

赵春梅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夏薇的肩膀,在那空座位和兀自滴液的吊瓶上停留了几秒钟。输液室里惨白的灯光落在她花白的鬓角上,映出一层冷冷的银色。那几秒钟的沉默,在夏薇听来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空气里只剩下吊瓶滴落的“嗒嗒”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不是。”赵春梅终于开口了,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干涩而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放着就行。别动它。”

“放着?”夏薇愣住了,一股更深的寒意包裹了她,“可…可那是空座位啊?这药……”

“规矩。”赵春梅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凌晨四点,那个座位,必须空着。吊瓶挂上,就别管。记住就行。”

规矩?凌晨四点必须空着的座位?夏薇完全懵了。这是什么诡异的规矩?她张了张嘴,还想再问,比如这药是谁配的?跟谁输?为什么非得是那个位置?凌晨四点又有什么特殊?

但赵春梅显然没有解答的意思。她那双深井般的眼睛扫过夏薇写满困惑和惊疑的脸,只是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法令纹显得更深了,丢下一句:“做好你的事。其他别问。”便转身走向护士站,步履沉稳,仿佛刚才只是交代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夏薇僵在原地,看着护士长敦实的背影消失在护士站的门后。她慢慢转回头,再次看向那个角落。

空荡荡的蓝色塑料椅。冰冷的金属输液架。挂得满满的、兀自滴着药液的吊瓶。针头套着无菌帽,悬在空气里,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嗒…嗒…嗒…

那声音在死寂的凌晨,在空旷的输液室深处,显得格外刺耳,一声声敲在夏薇紧绷的神经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感,从那个角落弥漫开来,无声地浸透了空气。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汗毛都竖了起来。

凌晨三点五十五分。

急诊大厅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女人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嘶喊,瞬间撕裂了输液室死水般的寂静。

“医生!护士!救命啊!救救我儿子!他烧得不行了!快来人啊——!”

夏薇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本能地冲了出去。

急诊分诊台前已经围了几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厚厚棉被里的小男孩。女人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只会反复哭喊:“小宇…小宇…别吓妈妈…醒醒啊小宇…”

被叫做小宇的男孩看起来七八岁,双眼紧闭,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是骇人的青紫色。他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尖锐的嘶鸣,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整个人在母亲怀里无意识地微微抽搐。

“怎么回事?”值班的刘医生已经快步上前,一边示意女人把孩子放到旁边的平车上,一边迅速戴上听诊器。

“不知道…不知道啊医生!”女人哭得几乎瘫软,“睡到半夜…突然就喘不上气,身上烫得跟火炭一样…吐…还吐了一次…我叫他,他都不应了…”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崩溃。

“高热惊厥,呼吸困难!快!开放静脉通道!准备退热、解痉、吸氧!”刘医生快速检查后,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神色严峻。孩子的状态非常危急。

“夏薇!准备输液!”护士长赵春梅不知何时也赶到了,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夏薇心头一紧,但职业的本能压过了刚才角落带来的诡异寒意。她立刻应声:“是!”转身冲向治疗室准备用物,动作迅速而利落。

推着治疗车回来时,抢救已经展开。氧气面罩扣在了孩子青紫的小脸上,心电监护仪发出急促的“滴滴”声。孩子被安置在平车上,位置……正好紧邻着输液室那个靠墙的角落。旁边,就是那张必须空着的蓝色塑料椅,以及那个在无人注视下依旧匀速滴液的吊瓶。

夏薇强迫自己忽略那个角落传来的异样感,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个危在旦夕的小生命身上。孩子的手背血管很细,因为高热和脱水更难找。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发抖的手指,在护士站刺目的灯光下,屏息凝神,消毒、进针……

“一针见血!好!”旁边的赵春梅低喝了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液体顺利输入。强效退烧药和解痉药随着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注入孩子滚烫的血管里。监护仪上狂跳的心率和刺耳的报警音,在药物作用下,终于开始有了缓慢下降和稳定的趋势。孩子急促的喘息也渐渐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青紫的唇色开始褪去。

“呼……”夏薇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珠,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凌晨四点零二分。

她的目光,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扫向了紧邻平车的那个角落座位。

空椅子依旧空着。

但旁边的输液架上,那个吊瓶里的药液……竟然已经下去了接近三分之一!

夏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了上来!她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刚才抢救开始前,她最后一次下意识瞥过去时,那个吊瓶几乎是满的!这才过去多久?十几分钟?怎么可能下去这么多?!

这滴速……绝对不正常!远远超过了正常输液的速度!那药液滴落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贪婪地吸吮着!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兀自滴液的吊瓶上,又猛地看向旁边空无一人的座位。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皮阵阵发麻。

“夏薇!愣着干什么?记录!”赵春梅严厉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耳边。

夏薇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失态地站在原地盯着角落发呆。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骇,拿起笔,手指还有些发颤,在记录本上写下:

“2023.10.7,04:05,患者陈小宇,男,8岁,高热惊厥伴呼吸困难,予退热、解痉、吸氧,建立静脉通路,液体输入中,生命体征暂稳……”

写到这里,她的笔尖顿住了。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她。她需要证据!需要证明自己不是疯了!那个角落……那个吊瓶……那个空座位……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忙碌的医护人员和忧心如焚的家属,直直地投向输液室天花板的角落——那里,安装着一个圆形的、不起眼的广角监控摄像头,黑洞洞的镜头,正无声地俯瞰着整个区域。

监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屏幕幽幽的蓝光。夏薇站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进。”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传来。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烟草味、速溶咖啡味和机器散热产生的微热气息扑面而来。狭小的房间里,墙壁上挂满了分割成小块的监控屏幕,闪烁着不同区域的画面。一个穿着保安制服、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聚精会神地看着其中一个屏幕,手边放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杯。

“王师傅?”夏薇认得他,是负责夜班监控的老王。

老王闻声转过头,看到是夏薇,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哟,小夏护士?怎么了?这大半夜的。”

“王师傅,麻烦您个事。”夏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能…能帮我调一下刚才,大概凌晨三点五十五到四点十分左右,急诊输液室最里面那个角落的监控录像吗?就…靠墙那个空座位那里。”

“空座位?”老王疑惑地皱起眉头,随手在控制台上点了几下,调出了输液室的画面。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整个输液室的俯视角度,光线比现场稍暗,但各个座位都看得分明。

“就那个位置。”夏薇指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靠墙的蓝色塑料椅。此刻屏幕上显示的是实时画面,椅子空着,旁边立着输液架,吊瓶里的液体正缓慢滴落。

老王熟练地操作着,将时间轴往回拉:“三点五十五……四点……就这段是吧?”他点下播放键。

夏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角落的座位。

画面开始播放。时间显示:03:55:12。

屏幕上,那个角落的蓝色塑料椅,空空如也。旁边的金属输液架稳稳立着,上面挂着的吊瓶几乎是满的,输液管垂落,针头套着无菌帽。

03:56:00……03:57:30……画面平稳,没有任何异常。只有输液室里其他病人的身影偶尔晃动。

03:58:45。夏薇和赵春梅的身影出现在画面边缘,似乎在说话(正是赵春梅警告她别管那个座位的时候)。她们很快离开。

接着,画面里一片平静。空座位,吊瓶架,满瓶的药液。

时间跳到04:00:00。

夏薇的呼吸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

04:00:01……04:00:30……04:01:15……

那个座位,始终空着!没有任何人靠近!没有任何人影!连一丝风都没有吹动那垂落的输液管!

只有……只有那吊瓶里的液面,在监控画面无声的流逝中,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诡异的速度,在缓缓下降!下降的速度,远远快于旁边其他正在输液的病人!

夏薇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尾椎骨瞬间冲上头顶!她只觉得头皮炸开,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人!真的没人!可是那药液……正在被飞速消耗!被看不见的东西!

她猛地看向监控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04:05:10。画面中,吊瓶里的药液已经下去了接近三分之一!和她刚才在现场看到的完全吻合!

“嘶……”旁边一直盯着屏幕的老王也倒抽了一口冷气,显然也发现了这完全违背常理的景象。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凑近屏幕,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和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回事?见鬼了?药漏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调慢播放速度或者放大画面仔细查看。

“别动!”夏薇几乎是尖叫出声,一把抓住了老王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冷,力气大得惊人。

老王被她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和充满惊恐的眼睛。

“别…别看了,王师傅。”夏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就这样…就这样吧…谢谢您……”她语无伦次地说完,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监控室,留下老王一个人对着屏幕上那依旧在诡异下降的液面,目瞪口呆。

夏薇一路几乎是跑着冲回护士站,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冰冷的恐惧感像无数细小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监控画面里那空无一人的座位和飞速下降的药液,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

她需要答案!必须知道那个座位的秘密!那个“规矩”背后的真相!

赵春梅不在护士站。夏薇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这个小小的空间,最后,死死地定格在护士长那张靠墙的旧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上。那个抽屉,比其他抽屉都显得更陈旧,边缘的漆皮有些剥落,挂着一把小小的、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黄铜挂锁。

那把锁,此刻在夏薇眼中,却像是通往地狱之门的封印。

她记得,赵春梅的钥匙串上,有一把非常小的、几乎像装饰品一样的铜钥匙。有一次赵春梅开这个抽屉拿印章,她无意中瞥见过。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血液冲上头顶。理智告诉她这是绝对禁止的行为,但另一种更强大的、被恐惧和求知欲驱使的力量攫住了她。她像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脚步僵硬地挪到桌后,蹲下身。

手,不受控制地伸向赵春梅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钥匙串。她屏住呼吸,颤抖着将那串钥匙抽了出来。

找到了!那把最小的黄铜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夏薇听来,却如同惊雷炸响。她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猛地拉开了抽屉。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纸张霉变和淡淡樟脑丸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抽屉里塞满了各种杂物:几本厚厚的旧版护理手册,边缘已经卷起;一些过期未拆封的备用表格;几盒回形针和订书钉;最下面,压着一个硬壳的、深蓝色封皮的册子。那封皮的颜色已经黯淡发黑,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一层灰白的底色,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就是它!

夏薇的心跳几乎停止。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封皮,像触碰到一块寒冰。她用力将它从杂物堆里抽了出来。

车子很沉。封面硬邦邦的,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开启潘多拉魔盒般的决绝,猛地掀开了封面。

内页是发黄变脆的纸张,纸张边缘不规则地卷曲着。上面是用蓝黑色墨水书写的字迹,有些已经褪色变淡,有些则洇染开来,透着一股浓重的年代感。这显然不是正式的医疗记录,更像是……私人的值班日志或备忘。

前面的字迹潦草,记录着一些琐事: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护士迟到;某某医生手术成功;某某病人送来锦旗……翻过几页后,字迹似乎变得凝重起来。

夏薇的手指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一页一页地快速翻过那些承载着过往岁月的黄纸。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在死寂的护士站里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她的动作停在了第七页。

这一页的纸张比其他页似乎更黄、更脆,边缘甚至有些焦痕般的深褐色印记。页面上方的空白处,用极其浓重、几乎要力透纸背的蓝黑墨水,写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1948年2月16日,夜。永生不忘之痛。”**

下面,是稍小一些、但同样笔力沉重的记录:

“……大雪封城,急诊爆满。张阿婆,七十二岁,风寒高热,独自来院。予输液(青霉素、葡萄糖)。嘱其勿睡,勤看吊瓶。阿婆年迈体弱,又乏人照料,终是支撑不住,于凌晨三时许……睡去……”

字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墨点洇开的污迹,仿佛记录者当时也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自责。

“……药液输尽,未察!血回流,凝固……阻塞针管……发现时,已……已……”

记录中断了。大片的空白。只在最后,用几乎颤抖的笔触,写下:

“……凌晨四时,殁于该座(输液室最内靠墙位)。面色青紫,手冰冷……吾等之过,万死难赎……自此后,此位……留空……吊瓶续之……以慰……以警……”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写得异常扭曲,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悔恨和绝望。

1948年2月16日!凌晨四点!张阿婆!药尽血凝!死在了那个座位上!

夏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手中的册子上直冲手臂,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终于明白了那个“规矩”的来源!明白了为什么必须留空!明白了那吊瓶里的药液是给谁的!它在“喂”着那个在1948年那个寒冷的雪夜,因为无人看护而孤独死去的老人!它在提醒着后来者,永远不要忘记那个用生命换来的惨痛教训!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发黄的纸页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夏薇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满脸泪水,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就在这时——

“呜……妈妈……冷……”

一声微弱、带着哭腔的童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破了护士站的死寂!

夏薇浑身剧震!是那个高烧的男孩!陈小宇!

她猛地合上那本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旧日志,胡乱塞回抽屉,甚至来不及上锁,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护士站!

输液室里,气氛有些不对。

陈小宇的母亲正伏在平车边,焦急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男孩依旧闭着眼,但身体却在无意识地扭动,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发出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呓语:“冷……好冷……奶奶……别走……”

夏薇冲到平车边,心电监护仪显示生命体征尚在正常范围,但男孩的体温似乎又有些回升的趋势,小脸烧得通红,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可嘴里却不停地喊着“冷”。

“小宇?小宇?妈妈在这里!哪里冷?”女人急得眼泪直掉,紧紧握着儿子滚烫的小手。

夏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检查输液管路——通畅。液体输入速度正常。她又拿起床头的体温枪,对着男孩额头测了一下。

“39.1度?怎么又烧起来了?”夏薇的心沉了下去。刚才用了强效退烧药,体温一度降到38度以下,这反弹得也太快了!

“护士,这药是不是不行啊?他刚才明明好点了……”女人带着哭腔质问,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您别急,阿姨,药效需要时间,我再给他物理降温试试。”夏薇一边安抚家属,一边迅速拿来冰袋和温水毛巾。她熟练地用毛巾擦拭男孩的额头、腋下、脖颈,又小心地将冰袋用毛巾裹好,放在他的额头和大血管处。

然而,男孩的呓语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恐惧:

“……奶奶……白白的……瓶子……空了……血……红红的……管子……好冷……别丢下我……奶奶……等等我……”

夏薇擦拭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白白的瓶子空了?血?红红的管子?冷?

这描述……这描述分明是……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不受控制地、缓缓地转向紧邻平车的那个角落!

空荡荡的蓝色塑料椅!冰冷的金属输液架!挂在上面的吊瓶……里面的药液……竟然已经下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那滴落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贪婪地吸取着最后的液体!

而那个空座位……在夏薇此刻惊骇欲绝的眼中,仿佛正弥漫着一股肉眼可见的、阴冷彻骨的寒气!那寒气如同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向着平车上的男孩侵袭而去!

“冷……好冷……”男孩的身体蜷缩起来,牙齿开始打颤,小小的身躯在棉被下剧烈地发抖。监护仪上,体温的数字竟然在物理降温的同时,诡异地攀升着:39.2……39.3……

“小宇!小宇你怎么了!”母亲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住儿子。

“快!通知医生!”夏薇朝着护士站的方向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她猛地扑到平车旁,一把掀开男孩身上的棉被!

她要确认!确认输液针头的位置!确认血液有没有回流!张阿婆的悲剧……绝不能重演!

就在她掀开棉被,目光急切地扫向男孩扎着留置针的手背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从那个角落传来。

夏薇的动作瞬间凝固!

她猛地扭头!

只见那个挂在空座位旁的吊瓶里,最后一滴药液,正从滴壶的末端,缓缓地、无声地坠落!

药瓶……空了!

就在药液滴尽、吊瓶彻底变空的同一瞬间!

“嘀嘀嘀嘀嘀——!!!”

平车旁的心电监护仪,骤然爆发出尖锐刺耳、如同催命符般的疯狂报警声!

屏幕上,代表心率的那条绿色的波形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从原本规律起伏的山峦状,瞬间变成了一条毫无生机的、令人绝望的直线!

血氧饱和度数值如同雪崩般直线下跌!血压数值瞬间消失!

“小宇——!!!”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如同尖刀般刺穿了整个急诊室!

“医生!医生!快来人啊!抢救!!”夏薇的嘶吼声带着哭腔和崩溃的恐惧,在骤然炸开的混乱中响起。

整个输液室瞬间乱成一团!急促的脚步声、金属器械碰撞声、医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家属绝望的哭喊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刘医生和赵春梅几乎是同时冲了过来。赵春梅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震惊和凝重,她的目光在瞬间扫过陷入混乱的抢救现场,扫过那监护仪上刺目的直线,最后,极其短暂地、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死死地盯了一眼那个角落——那张空着的蓝色塑料椅,以及旁边那个药液耗尽的、空空如也的吊瓶。

她的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了然和……深深的疲惫。

抢救在争分夺秒地进行。肾上腺素推注,胸外按压,球囊面罩辅助通气……每一次按压,男孩小小的身体都随之剧烈地起伏,像一片在狂风中无依无靠的落叶。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嘴唇青紫得如同熟透的葡萄。

夏薇麻木地执行着医嘱,递送器械,记录时间。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但大脑里却是一片冰冷的空白,只有那个空吊瓶,那刺耳的报警声,还有旧日志上那几行血泪斑斑的字迹在疯狂旋转、交织。

“室颤!除颤仪!200焦耳准备!”刘医生急促的声音响起。

“砰!”

强大的电流穿过男孩小小的胸膛,他的身体猛地弹起又落下。监护仪屏幕上,那条死亡的直线,依旧顽固地延伸着,没有一丝波澜。

“充电!360焦耳!所有人离床!”

“砰!”

又是一次剧烈的电击。男孩的身体再次弹起。

这一次,奇迹没有发生。那条直线,只是极其微弱地、短暂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像风中残烛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彻底熄灭。

监护仪上,刺目的直线持续延伸,冰冷的报警音单调地重复着,如同为生命敲响的丧钟。

时间,凝固了。

刘医生停止了按压,直起身,摘下听诊器,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声音沙哑而沉重:

“宣布临床死亡时间……2023年10月7日,凌晨……四点二十分。”

“啊——!我的儿啊——!!!”母亲凄厉绝望的哭喊声,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悲鸣,猛地爆发出来,瞬间撕碎了所有残存的希望。她扑倒在儿子小小的、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气的身体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整个世界仿佛在她眼前轰然崩塌。

周围的医护人员沉默着,脸上写满了沉重和哀伤。有人默默拉上了平车周围的隔帘。

夏薇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一支没用上的肾上腺素空安瓿。冰冷的玻璃硌着她的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的目光越过痛哭的母亲,越过那象征着死亡的隔帘,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空荡荡的蓝色塑料椅,沉默地立在那里。旁边的输液架上,那个吊瓶彻底空了,透明的袋子软塌塌地垂着,一滴液体也挤不出来。针头依旧套着无菌帽,悬在冰冷的空气里,像一个完成了任务的、冰冷的句号。

凌晨四点二十分。

张阿婆死于1948年2月16日凌晨四点。

陈小宇死于2023年10月7日凌晨四点二十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瞬间攫住了夏薇。她只觉得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罩住,几乎窒息。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视线模糊,她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护士服口袋——那里装着那本她随身携带、记录着病人基本信息的巡房记录本。

她需要确认!确认那个名字!那个时间!

手指僵硬地翻开记录本,借着护士站惨白的灯光,目光急切地扫向最新的一行。

墨迹清晰,是她自己的笔迹:

“2023.10.7,04:05,患者陈小宇,男,8岁,高热惊厥伴呼吸困难,予退热、解痉、吸氧,建立静脉通路,液体输入中,生命体征暂稳……”

就在这一行记录的下方,空了几行的地方,一行全新的、墨迹异常浓黑、仿佛刚刚才写下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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