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星还嵌在墨蓝的天幕上,驿站后院的梧桐叶沾着晨露。
景淮初站在廊下,玄色披风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手臂上草草包扎的布条,那是昨夜落雁崖的刀伤还在渗血,晕开的暗红在布面上结成硬痂。
暗卫十九单膝跪地,肩头的伤更重些。
染血的绷带缠了三圈,仍挡不住皮下泛出的青黑,那是“牵机引”毒发的征兆,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殿下,属下调息过片刻,能撑着随您入宫。”十九抬头时,眼底布满血丝,却仍攥着腰间的短刀:“贵妃敢在半路动手,朝堂上定有她的人埋伏,属下不能让您独自涉险。”
景淮初弯腰扶起他,指尖触到十九手臂的震颤,眉头微蹙。
昨夜十九为护他,肩膀被箭矢射中,若不是暗卫一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景淮初从怀中摸出个白瓷瓶,塞进十九掌心,瓶身还带着体温:“这是父皇当年赐的解毒丹,能压下毒性,你先回五皇子府,让李医官用金针逼毒,你的证词是关键,不能出事。”
“可殿下...”十九还想争辩,却被景淮初的眼神打断。
“暗卫一带着二十名暗卫随行,足够应对变故。”景淮初放缓语气,拍了拍他的肩:“你安心养伤,等我从宫里回来,还要听你说清楚,贵妃死士的布防究竟藏在何处。”
景淮初知道十九的性子,若是强行带伤入宫,反而会添乱。
十九望着景淮初眼底的红血丝——昨夜处理伤口、清点证物,殿下几乎没合眼,此刻下颌线绷得紧实,显然是急着赶早朝。
最后十九将瓷瓶握紧:“属下遵命,殿下入宫后务必小心,苏丞相在朝中经营多年,恐会借百官之口混淆是非。”
“我知道。”景淮初颔首,转身走向院中的白马。
那是暗卫一特意寻来的千里驹,通体雪白,此刻正喷着响鼻,蹄子轻轻刨着地面,就在景淮初翻身上马时,手臂的伤口被牵扯,疼得他指尖发麻。
“出发!”
白马撒开四蹄,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
景淮初伏在马背上,左手护着怀中的锦盒,里面是昨日从刺客身上搜出的证物,硌得胸口微微发疼,却让他心头发沉——这是扳倒苏氏的唯一机会,也是护楚清颜周全的必经之路。
景淮初摸出锦盒里的鎏金令牌,借着熹微的晨光,看清上面刻着的“贵妃令”三字。
令牌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是昨日从“鬼刀”腰间夺下的。
而另一样证物是支银簪,簪头雕着细小的“苏”字,是第一次在去朝阳城遇刺时,从与暗卫九勾结的刺客身上搜出的——那是苏氏工坊独有的样式,簪身的银料与苏府去年采买的批次完全一致,工部的文书早已核实清楚。
这两样东西,再加上十九和暗卫一的证词,足够将苏氏与刺杀皇子的罪名绑在一起。
景淮初想起昨夜在驿站擦拭玉佩时,曾在心里许诺:定要扫清障碍,风风光光地去将军府求娶清颜。
若是今日不能扳倒苏氏,别说求娶,恐怕连他自己都要陷在京城的漩涡里,更别提护楚清颜周全。
“殿下,前面就是京城城门了!”暗卫一策马跟上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远处的城楼轮廓渐渐清晰,再过半个时辰,早朝的晨钟就要敲响,必须赶在那之前入宫。
景淮初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嘶鸣一声,速度又快了几分。
城门守卫见是五皇子,慌忙抬杆放行,马蹄声踏在京城的青石板路上,格外清脆。
街边已有早起的商贩摆摊,见这阵仗,纷纷驻足张望,看着那道玄色身影朝着皇子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五皇子府的大门早已敞开,贴身小厮林风捧着朝服候在正厅,见景淮初满身风尘、手臂带伤,手里的衣盘险些摔在地上:“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快帮我换朝服。”景淮初大步走进内室,将怀中的锦盒递给林风:“去书房暗格里把紫檀木盒拿来,把这些证物放进去,我要带进宫。”
更衣时,林风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结痂的地方。
景淮初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却只是咬着牙没说话。
此时铜镜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那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淬了锋芒的剑,半点不见疲惫。
接过林风递来的紫檀木盒,景淮初打开检查——鎏金令牌、银簪,还有暗卫一手写的证词,上面详细记录了两次遇刺的时间、地点,以及刺客的特征,甚至连“鬼刀”的武功路数都写得清楚。
景淮初将木盒锁好,塞进朝服的袖袋里,才对暗卫一道:“走吧,去皇城。”
皇城门外已聚集了不少官员,见景淮初带伤而来,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礼部侍郎苏文远是苏氏一族的人,此刻正站在人群前,见景淮初走来,立刻上前两步,脸上堆着假笑:“五殿下这是怎么了?怎的带着伤入宫?莫不是返程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景淮初抬眸看他,眼底没什么温度:“一点小事,不劳苏大人挂心。”
说罢径直越过他,走向宫门,留下苏文远僵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晨钟准时响起,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景淮初步入太和殿,殿内烛火摇曳,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当中有好奇,有担忧,也有苏氏一派的阴鸷。
皇帝坐在龙椅上,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神色威严。
待百官行过礼,他目光扫过景淮初,见他手臂缠着布条,眉头立刻皱起:“淮初,你昨日便该回京,为何今日才到,还带着伤?”
景淮初上前一步,跪在丹墀之下,声音清朗却带着沉意:“儿臣启禀父皇,儿臣在去朝阳城和返回的途中,两度遭遇刺客追杀,险些丧命,而这两次刺杀的幕后主使,正是贵妃娘娘,其背后更有苏氏一族撑腰!”
“放肆!”话音刚落,苏丞相立刻出列,跪在地上叩首:“五殿下此言毫无根据!贵妃娘娘贤良淑德,我苏氏世代忠良,怎会做出刺杀皇子的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明察,莫要让奸人挑拨离间!”
殿内顿时哗然,百官交头接耳,目光在景淮初与苏丞相之间来回逡巡。
景淮初却神色未变,从袖中取出紫檀木盒,高举过头顶:“父皇,儿臣有证据!”
内侍接过木盒,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打开盒子,先看到那枚鎏金令牌,眉头皱得更紧:“这是....”
“回父皇,此乃昨日刺客首领‘鬼刀’之物,令牌上刻着‘贵妃令’三字,是贵妃宫中独有的制式,内务府前年专为贵妃打造,可查文书。”景淮初声音清晰:“昨日落雁崖一战,暗卫一可作证,‘鬼刀’正是持此令牌指挥刺客。”
暗卫一立刻上前一步:“臣作证,确是如此。”
苏丞相脸色微变,却仍然狡辩:“一枚令牌不足以定罪!说不定是旁人伪造,故意栽赃贵妃娘娘!”
“那这银簪呢?”景淮初又道:“此簪是第一次遇刺时,从刺客身上搜出,簪头刻着‘苏’字,是苏氏工坊特制,簪身银料与苏府去年从江南采买的银锭完全一致,工部已核对过印记,绝无差错。”
内侍将银簪递给百官传阅,工部尚书接过看了片刻,上前躬身:“陛下,此簪确是苏氏工坊所制,银料印记与苏府采买文书相符。”
苏丞相的额头渗出冷汗,却还想挣扎:“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我苏氏所为!或许是刺客偷盗了苏府之物,故意嫁祸!”
“偷盗?”景淮初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那刺客的供词,苏丞相也要说是假的?昨日十九擒获一名活口,对方已招认,是贵妃通过苏明哲的管家,以五千两黄金收买‘鬼刀’行刺,供词在此,上面有刺客的指印,可传大理寺核验。”
说完顿了顿,目光扫过苏丞相接着说道:“若是苏丞相不信,可传十九入宫对质,只是十九昨夜为护儿臣,中了‘牵机引’之毒,此刻正在府中养伤,怕是经不起折腾。”
这话一出,苏丞相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皇帝看着手中的供词,又看了看那枚令牌和银簪,怒火终于压不住,猛地一拍龙案:“好个胆大包天的苏氏!好个不知好歹的贵妃!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刺杀皇子!传旨,将苏明哲打入天牢,彻查苏氏一族!贵妃暂且禁足,不许任何人探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苏丞相连连叩首,额头磕在丹墀上,渗出血来。
景淮初缓缓起身,手臂的疼痛似乎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