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晨钟刚敲过三响,济公和尚正蹲在寺门口的老槐树下,捧着个粗瓷碗呼噜呼噜喝稀粥,粥里混着半根油条,吃得满嘴油光。忽然瞥见山道上跌跌撞撞跑来个书生,青布长衫沾满泥污,发髻散了半边,脸上又是泪又是汗,老远就喊:“圣僧!救命啊!”
济公把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用袖子抹了把嘴,晃晃悠悠站起来:“别急别急,先喘口气。看你这模样,莫不是被山匪追了?”
书生扑到济公面前,腿一软差点跪下,抓着他的破袈裟直哆嗦:“圣僧!是鬼!是井里的鬼!”
“井里的鬼?”济公挑眉,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糕塞给他,“先垫垫,看你饿的。”
书生哪有心思吃,手抖得连糕都捏不住:“是……是城郊那口百年古井,晚生昨夜路过,见井里飘着个白影,还……还冲我笑!”他突然拔高声音,引得早起的小和尚们都探出头来看,“今早我再去看,井台上竟摆着双红绣鞋,跟我亡故的未婚妻的鞋,一模一样!”
济公嚼着剩下的桂花糕,眼珠转了转:“哦?红绣鞋?绣的是并蒂莲还是鸳鸯?”
“是……是并蒂莲!”书生急得快哭了,“圣僧,那一定是阿莲来找我了!她是怨我迟迟不娶她吗?可我是在等科考结束啊!”
旁边的广亮住持刚晨练完,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济公,莫要戏耍人家。”他转向书生,“施主莫怕,许是眼花了。哪有什么井中魅影,多半是山里的雾气作祟。”
“不是雾气!”书生急忙辩解,“那白影还梳着双环髻,跟阿莲生前最爱的发型一模一样!她还叫我名字了,声音软软的,跟生前分毫不差……”
济公突然拍了下手:“走,瞧瞧去!正好我这粥喝得有点撑,活动活动筋骨。”说罢拽着书生就往山下走,广亮无奈,只好背着药箱跟上——他总觉得济公不靠谱,自己得备着些安神药。
城郊的古井藏在一片老槐树林里,井口用青石围了圈,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此时日头刚升,林间还飘着薄雾,井台上果然摆着双红绣鞋,鞋头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看着确实有些年头了。
济公蹲在井边,伸手蘸了点井水闻了闻,又拿起绣鞋翻来覆去看,忽然冲井里喊:“出来吧,别躲着了。我知道你不是恶鬼,不然这书生昨夜就活不成了。”
广亮吓了一跳:“济颠!你别胡说!”
话音刚落,井里突然泛起一阵涟漪,雾气像活过来似的往中间聚拢,渐渐凝成个穿白衣的女子虚影,梳着双环髻,脸隐在雾里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一道温柔的目光落在书生身上。
书生瞬间红了眼:“阿莲!真的是你!”
虚影没说话,只是微微晃了晃,井台上的红绣鞋突然无风自动,往书生脚边挪了挪。
“哎哟喂,这还真是‘送鞋’呢。”济公扇着破扇笑,“我说姑娘,你这执念也太深了。人鬼殊途,总缠着他像什么样子?”
虚影似乎被说动,渐渐淡了些,却仍不肯散去。书生扑到井边想抓住虚影,手却径直穿了过去,他瘫坐在地上,眼泪直流:“阿莲,我知道你等急了,可我……我考取功名是想让你风风光光嫁过来,你怎么不等我……”
原来这书生叫周文彬,与邻村的莲儿自幼定亲,莲儿去年染病死了,死前还攥着未绣完的红绣鞋说等他科考归来。周文彬一心想考个功名告慰莲儿,却没料到她的魂魄竟被古井困住,守着执念不肯离去。
广亮看着这场景,叹了口气:“痴儿啊,她这是放心不下你。”
济公忽然收起扇子,往井里扔了块铜钱,铜钱“咚”地沉下去,虚影猛地晃了晃,像是被惊扰到。“你以为缠着他是为他好?”济公指着周文彬,“这小子昨夜吓破了胆,今早连笔都握不住,再这么折腾下去,别说科考,小命都得搭进去!”
虚影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周文彬连忙道:“阿莲,我不害怕!你陪着我就好!”
“你懂什么!”济公敲了他一脑袋,“人鬼相冲,她的阴气会蚀你的阳气,不出半月,你就得卧床不起,到时候别说考功名,怕是连她的忌日都记不清了。”
周文彬愣住了,看着自己发白的指尖——他这几日确实总觉得头晕乏力,还以为是读书太累。
济公又转向虚影:“姑娘,你要是真疼他,就该让他好好考试。等他金榜题名,带着你的牌位风光大葬,不比在这井里耗着强?”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桃木牌,用朱砂歪歪扭扭画了个符,“拿着这个,先去城隍庙待着,那里有阴差照看,总比困在这口破井里强。等他考完,自然会来接你。”
虚影望着周文彬,雾气里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井台上的红绣鞋突然飞起,轻轻落在周文彬怀里,像是在托付。随后,虚影对着周文彬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桃木牌里。
济公捡起桃木牌,塞进周文彬手里:“收好,这是她的念想。等你考完,记得去城隍庙把牌位请回来,好好供奉。”
周文彬捧着红绣鞋和桃木牌,眼泪掉在鞋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知道了……多谢圣僧。”
广亮看着古井恢复平静,井台上空荡荡的,只剩些露水,忍不住问:“济颠,你早就知道她不是恶鬼?”
“废话。”济公往嘴里塞了颗梅子,“要是恶鬼,这小子身上早该有抓痕了。再说,那绣鞋上的并蒂莲,针脚里还裹着晒干的合欢花粉,是想给他添喜气呢,哪有恶鬼这么贴心?”
他拍了拍周文彬的肩:“小子,好好考。别让你家姑娘等太久,也别让我这顿早饭白蹭——哦不,别让我白跑这一趟。”
周文彬重重点头,小心翼翼把红绣鞋折进包袱里,桃木牌贴身揣好,对着济公和广亮深深一揖:“晚生告辞,定不负所托。”看着他挺直脊背往家走的背影,倒比来时多了几分精神。
广亮看着济公:“你就不怕那姑娘在城隍庙待不住,又跑回来?”
“放心。”济公笑得神秘,“我在桃木牌上画的不是困符,是‘牵缘符’。她能感应到他的气息,知道他在好好读书,自然不会乱跑。”他忽然凑近广亮,压低声音,“再说,我刚才往井里扔的铜钱,是从王员外家偷……啊不,化缘来的,那铜钱沾了他家粮仓的阳气,能镇住井里的阴气,她想回来也进不来啦。”
广亮:“……”他就知道这和尚没安好心。
两人往回走时,路过一片菜地,济公突然蹲下去拔了根胡萝卜,擦都不擦就啃:“对了,今早那书生说井里有白影,我瞅着倒像是你昨天洗的袈裟没拧干,晾在井边被风吹的影子。”
广亮一愣:“我何时把袈裟晾在井边了?”
“哦,那就是我记错了。”济公含糊道,啃着胡萝卜加快脚步,“快回寺里吧,晚了斋饭就没了!”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济公的破鞋踩在草叶上,惊起几只蚂蚱。广亮看着他颠颠跑远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却忍不住笑了——这疯和尚,嘴上没个正经,心里的门道倒是比谁都清楚。
回到寺门口,就见小和尚们在扫落叶,济公正抢过扫帚舞得欢,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小曲:“红绣鞋,井中藏,痴儿盼得状元郎……”
广亮摇了摇头,背着药箱往禅房走,心想:罢了,只要能帮到人,他爱偷谁家的铜钱,拔谁家的萝卜,随他去吧。毕竟这灵隐寺的清晨,有这么个疯和尚闹着,倒也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