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早课钟声刚落,必清就抱着一摞经卷往藏经阁跑,路过山门口时,见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蹲在石阶上,双手抱头,神色痛苦,身边放着一个旧书箱,箱子上摆着一面铜镜,镜面蒙着一层灰,却隐约泛着诡异的绿光。
“这位公子,您怎么了?”必清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书生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声音沙哑:“小生前几日从旧货市场淘到一面古镜,自打带在身边,就夜夜做噩梦,总梦见一个穿绿衣的女子,说要我娶她,若不答应,就索我性命……”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正巧济公啃着油饼从寺里出来,油花沾得嘴角亮晶晶的,见书生咳得可怜,便晃着破蒲扇凑过去:“公子莫慌,老衲给你瞧瞧!不过先说好,要是老衲帮你除了这邪祟,你得给老衲买两斤酱肘子,让老衲解解馋!”
书生一愣,没想到济公师父如此随性,却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起身:“只要师父能救我,别说两斤酱肘子,十斤都成!”
广亮这时也提着袈裟赶过来,见济公又拿吃的开条件,皱着眉道:“道济!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先看看公子的情况!”
一行人走进禅房,书生坐下后,才缓缓道出详情。他叫柳文轩,是临安府的秀才,此次来杭州是为了参加秋闱,前日在钱塘门的旧货市场闲逛,见一个老货郎在卖一面古镜,镜背上刻着缠枝莲纹,看着像是唐代的物件,价格也便宜,便买了下来。
自打买了这面古镜,怪事就接连不断——夜里在客栈读书时,总觉得镜面在发光,抬头一看,镜中竟映着一个穿绿衣的女子,对着他笑;夜里睡觉,那女子就会出现在梦里,说她叫绿珠,是这面古镜的主人,生前没能嫁给心上人,死后魂魄就附在了镜中,如今见柳文轩温文尔雅,便要他娶她,若不答应,就吸尽他的精气,让他变成废人。
“昨日夜里,那女子竟从镜中走了出来!”柳文轩说着,身子忍不住发抖,“她凑到我耳边说,若三日内不与她拜堂,就让我死在杭州!我吓得连夜就往灵隐寺跑,想求佛祖保佑,可一路上总觉得有人跟着我,浑身发冷,咳嗽也越来越重……”
济公听完,眼睛一眯,从怀里摸出一粒佛珠,放在柳文轩的手腕上,佛珠刚碰到他的皮肤,就“叮”的一声轻响,泛起淡淡的金光。“好重的妖气!”济公沉声道,“这绿珠不是普通冤魂,是镜妖所化,靠吸食人的精气修炼,你若再被她缠几日,怕是小命都保不住!”
广亮凑过来,盯着柳文轩带来的古镜,越看越觉得诡异:“道济,这镜妖如此厉害,你有把握除掉她吗?”
济公拿起古镜,用破蒲扇擦了擦镜面,镜面顿时亮了起来,隐约能看到一个绿衣女子的身影在镜中晃动。他对着镜面轻喝一声:“绿珠!出来见老衲!”
镜面泛起一阵绿光,绿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她身着唐代的襦裙,面容娇媚,眼神却带着一丝邪气,从镜中飘了出来,对着济公盈盈一拜:“济公师父,小女子与柳公子是真心相爱,还望师父莫要拆散我们。”
“真心相爱?”济公冷笑一声,“你吸食柳公子的精气,逼他娶你,这叫真心相爱?我看你是自私自利,想借他的精气修成正果!”
绿珠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师父休要多管闲事!我在镜中困了三百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我心意的人,绝不会放手!”说罢,她袖袍一挥,一股妖风朝着柳文轩袭来,柳文轩吓得赶紧躲到济公身后。
济公举起破蒲扇,对着妖风轻轻一扇,妖风瞬间消散,绿珠也被扇得后退几步,脸色发白。“大胆妖物!竟敢在灵隐寺放肆!”济公大喝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串佛珠,对着绿珠抛了过去,佛珠在空中散开,化作一道金光,将绿珠困住。
绿珠在金光中挣扎,尖声叫道:“我不甘心!三百年前,我本是吏部尚书的女儿,与青梅竹马的书生相恋,可父亲嫌他贫寒,逼我嫁给节度使的儿子,我不愿,就抱着这面古镜跳了井!死后魂魄附在镜中,困了三百年,好不容易遇到柳公子,我只想嫁给他,有错吗?”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柳文轩也面露不忍:“绿珠姑娘,我知道你可怜,可人与妖殊途,我不能娶你……”
“你说什么?”绿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我为了你,放弃修炼,甚至愿意陪你读书,你竟说不能娶我?”
济公叹了口气:“绿珠,你的遭遇确实可怜,可强扭的瓜不甜,柳公子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执念,毁了他的前程和性命。三百年前你没能嫁给心上人,是命运弄人,可三百年后,你若害了柳公子,就成了作恶的妖物,不仅无法转世,还会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
绿珠愣住了,眼中的厉色渐渐褪去,多了几分迷茫:“我……我只是想有个家,想有人疼我,难道也错了吗?”
“你没错,错的是你的执念。”济公从怀里摸出一盏佛灯,点燃灯芯,佛灯的光芒柔和而温暖,照亮了整个禅房,“这是灵隐寺佛前供奉的‘静心灯’,能照见人的本心。你且看看,柳公子的本心是什么,你的本心又是什么。”
绿珠看向佛灯,灯中渐渐浮现出画面——柳文轩在书房苦读,梦想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与家人团聚;而她自己,三百年前跳井后,魂魄困在镜中,日复一日地看着镜外的人来人往,心中的孤独和怨恨越来越深,直到遇到柳文轩,才找到了一丝慰藉,却把这份慰藉变成了执念。
“原来……我一直都在错……”绿珠喃喃道,眼中的泪水越流越多,“我以为抓住柳公子就能得到幸福,却没想到,是在害他,也在害自己……”
济公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绿珠,你本是良善之人,只是被执念蒙蔽了心智。今日老衲为你超度,助你脱离镜身,去投胎转世,来世投个好人家,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好好过日子,可好?”
绿珠对着济公深深一拜,眼中满是感激:“多谢师父点化,小女子愿意放下执念,去投胎转世。”她又看向柳文轩,眼中带着一丝不舍,“柳公子,对不起,是我打扰了你,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柳文轩也对着她拱手:“绿珠姑娘,祝你来世能得偿所愿,幸福安康。”
济公拿起佛灯,绕着绿珠走了三圈,口中念起超度经文:“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佛灯的光芒越来越亮,绿珠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道绿光,融入佛灯中,古镜也瞬间失去了光泽,变得暗淡无光。
柳文轩只觉得浑身一轻,咳嗽也止住了,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他对着济公深深一拜:“多谢师父救了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济公摆摆手,笑着道:“公子不必多礼,以后莫要随意买来历不明的旧物件,免得再惹上邪祟。秋闱在即,你且安心备考,老衲祝你金榜题名!”
柳文轩点点头,从书箱里取出银两,递给济公:“师父,这是给您买酱肘子的钱,您一定要收下!”
济公也不推辞,接过银两揣进怀里,嘿嘿笑道:“好!好!老衲这就去买酱肘子,祝你考个好成绩!”
广亮在一旁嘟囔道:“道济,你就知道吃!刚救了人,就想着酱肘子!”
济公嘿嘿一笑:“民以食为天,佛也得吃饭嘛!再说了,老衲这是沾柳公子的光,吃点酱肘子怎么了?”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禅房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柳文轩收拾好书箱,向济公等人告辞,准备回客栈备考,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济公:“师父,酱肘子一定要买老字号的,味道才好!”
济公挥挥手:“知道啦!你安心备考,老衲不会亏待自己的!”
送走柳文轩,济公拿着银两就往外跑,广亮和必清赶紧跟上,三人刚出灵隐寺,就直奔山下的卤味店。济公买了两斤酱肘子,当场就啃了起来,吃得满嘴流油,广亮和必清看得直咽口水。
“道济,给我尝尝!”广亮忍不住伸手去抢,济公赶紧躲开:“不给不给!这是柳公子给我买的,要吃自己买去!”
“你!”广亮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济公吃得津津有味。
夕阳西下,三人走在回灵隐寺的路上,济公啃着酱肘子,哼着小曲:“酱肘子,香又香,吃了酱肘子,佛祖保平安……”
广亮摸了摸肚子,嘟囔道:“今日柳公子的遭遇也太惊险了,幸好道济你及时出手,不然他的小命就没了。”
必清点点头:“是啊是啊,那镜妖也挺可怜的,困了三百年,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人,却不能在一起。”
济公叹了口气:“执念是最可怕的东西,绿珠本是可怜人,却被执念迷了心窍,差点成了作恶的妖物。柳文轩也是,不该随意买来历不明的旧物件,差点丢了性命。其实啊,做人做事,都要守住本心,莫被外物所扰,莫被执念所困,才能活得安心,活得自在。”
说着,三人已经走到了灵隐寺山门外,大雄宝殿的钟声再次响起,悠扬而肃穆,回荡在山间。济公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扛着破蒲扇,踩着趿拉板,慢悠悠地走进了寺庙,广亮和必清跟在后面,一边抱怨一边笑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入了灵隐寺的袅袅炊烟中。
钱塘门的风波就此平息,柳文轩摆脱了镜妖的纠缠,安心备考,后来果然金榜题名,做了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官;绿珠得到济公的超度,成功投胎转世,来世嫁给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面古镜,则被济公带回灵隐寺,放在佛前供奉,用佛法净化了残留的妖气,再也没有出过怪事。而济公依旧每天在灵隐寺里吃油饼、喝小酒,看似疯疯癫癫,却总能在百姓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用他的智慧和佛法,化解危机,渡化痴魂,正如他常说的:“世人皆有执念,执念生则烦恼生,执念灭则烦恼灭;贫僧有一肚量,能容世间痴缠,笑看红尘起落,慈悲在心头;佛灯一盏照本心,古镜一面映善恶,只要心中无杂念,何处不是修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