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秋风总带着股戏文味,艳春班旧址的残破戏台前,堆着些断木残瓦,唯有台口那根雕着缠枝莲的木柱,虽裂了道缝,却依旧立得笔直,柱上贴着张褪色的戏报,上面“红儿 饰 杜丽娘”的字迹,被风吹得只剩模糊轮廓。济公斜倚在木柱旁,破蒲扇摇得“呼啦啦”响,酒葫芦里的米酒晃出几滴,落在戏报上,竟顺着字迹晕开,像是给旧时光添了抹活气。
“师父!师父!找到了!”必清抱着个积满灰尘的木盒,跌跌撞撞从戏台底下爬出来,脸上沾着泥屑,盒子上还缠着几根蛛网,“这就是必安说的木盒!里面真的有戏服,还有封信,信纸都快烂了!”
济公眯着眼,伸手接过木盒,指尖刚碰到盒盖,突然“哎哟”一声,蒲扇差点掉在地上:“好家伙,这盒子里的念想,比老衲上次遇到的红帕子还沉!必清,快打开,让老衲瞧瞧陈文轩给红儿写了啥悄悄话!”
必清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铺着层蓝布,放着件水红色的花旦戏服——绣着精致的牡丹纹样,领口和袖口镶着白绒边,正是红儿当年唱《牡丹亭》时穿的戏服,衣角还沾着点胭脂印,像是刚脱下不久。戏服下面压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娟秀,是陈文轩的手笔,上面写着:“红儿吾妻,见字如面。京城繁华,却不及你眉间一点朱砂;丞相千金,难比你戏台上一曲《惊梦》。然父母性命系于丞相之手,文轩身不由己,唯有负你。今藏戏服于戏台之下,若有来生,定以八抬大轿娶你,再听你唱一遍‘良辰美景奈何天’……”
“文郎……”一阵轻柔的女声突然传来,红儿的身影从木盒旁飘出来,穿着那件水红戏服,手里拿着信纸,眼泪掉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负我……你写的‘吾妻’,我收到了……”
必清吓得躲到济公身后,刚赶过来的广亮和必安也往后退了退。济公却毫不在意,摇着蒲扇笑道:“红儿姑娘,这下你信了吧?陈文轩心里一直有你,这戏服,就是他给你的聘礼,这封信,就是他的定心丸!”
红儿捧着信纸,哭得肩膀发抖:“我等了他一辈子,怨了他一辈子,原来他心里这么苦……当年我穿着红嫁衣上吊,以为他再也不会记得我,没想到他竟把我的戏服藏得这么好,还写了这封信……”
济公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红儿的安魂符,还有片干枯的牡丹花瓣:“老衲给你做个姻缘袋,把这封信和戏服的念想都装进去,再把你的魂附在里面。陈文轩的魂就在这戏台附近,老衲帮你把他找来,你们俩好好说说话,了了这两世的心愿!”
正说着,戏台后面传来阵轻微的响动,一个穿着青布衫的书生影子飘了出来,面容清俊,手里拿着块红帕子——正是陈文轩的魂,帕子上绣着的“文”字,和红儿的帕子一模一样。“红儿……”他的声音带着颤,眼神里满是愧疚和思念,“我找了你百年,终于找到你了……”
红儿抬头看见陈文轩,眼泪掉得更凶,却笑着伸出手:“文郎,我在这!我穿着你藏的戏服,收到你写的信了!”
陈文轩快步走过去,轻轻握住红儿的手,两个身影慢慢靠近,戏服的水红色和书生的青布衫,在残破的戏台上,竟像是一幅完整的《牡丹亭》画轴。“红儿,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陈文轩抚摸着红儿的头发,声音温柔,“当年我病死前,还在喊你的名字,说要来找你,可阴差说我执念太深,要等你原谅我,才能见你……”
“我早就原谅你了!”红儿靠在陈文轩怀里,声音哽咽,“从看见你立的无字碑,从读到你写的信,我就不怨你了……文郎,下辈子,你可不能再负我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陈文轩紧紧抱着红儿,“下辈子,我不考功名,不图富贵,就守着你,天天听你唱《牡丹亭》,给你描眉画眼,做你最安稳的依靠!”
济公看着这一幕,笑着喝了口酒:“这就对了!两世的怨,一封信就解了;一辈子的等,一句话就圆了!红儿姑娘,陈文轩,你们俩执念已了,该一起去轮回了,下辈子好好过日子!”
红儿和陈文轩对着济公深深鞠了一躬,又看了眼戏台和木盒,然后手牵手,化作两道白光,钻进了锦囊里。木盒里的戏服突然变得崭新,信纸也恢复了平整,像是被时光温柔地修复了。
广亮凑过来,挠着头问:“济公,你怎么知道陈文轩的魂在这?还有这姻缘袋,真能让他们一起轮回?”
济公笑哈哈地拍了拍锦囊:“老衲昨晚做梦,陈文轩托梦告诉我的!再说了,这戏台里藏着他们俩的记忆,老衲一喝酒,就能看见他们当年在这唱戏的模样,这有什么难的?这姻缘袋,是老衲用牡丹花瓣和朱砂做的,能帮他们牵住下辈子的缘分,保准错不了!”
必安好奇地问:“师父,那这木盒和戏服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放在这吧?”
济公指着戏台旁的老槐树:“把木盒埋在槐树下,戏服放在里面,让这戏台当他们的媒人,让这槐树当他们的证婚人!以后谁来这,都能知道他们俩的故事,也算没白等这百年!”
众人点点头,一起动手,把木盒埋在了老槐树下,还在旁边立了块小木牌,写着“陈文轩 红儿 两世姻缘 百年相守”。
离开艳春班旧址时,夕阳已经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戏台上,残破的木柱竟慢慢长出了新的枝芽,像是在庆祝这迟到了百年的圆满。必清看着远处的炊烟,笑着说:“师父,这下红儿姑娘和陈文轩终于能在一起了,真好!”
济公摇着蒲扇,扛着酒葫芦,笑道:“可不是嘛!人心啊,最软的是情,最硬的是执念;缘分啊,最短的是相遇,最长的是等待。只要心里有念想,再久的等待,也能等到圆满!”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村民跑过来,对着济公喊道:“济公正!城里的‘福来客栈’闹鬼!夜里总传出碗碟破碎的声音,还有人说看见个穿围裙的老太太的影子!”
济公眼睛一亮,摇着蒲扇道:“巧了!老衲正好饿了,去福来客栈蹭点饭吃,顺便看看那老太太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拎起破蒲扇,扛起酒葫芦,就往城里走。必清、广亮和必安连忙跟上,四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尽头,只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和艳春班旧址传来的“咿呀”声——像是红儿在唱《牡丹亭》,“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老槐树下的木盒旁,长出了株小小的牡丹,花开得水红,像是红儿穿的戏服,在秋风里轻轻摇曳。而济公,依旧带着他的破蒲扇和酒葫芦,行走在临安城的街头,替那些被执念困住的魂,圆一个又一个百年的梦,把深情和等待,写进每一段被时光辜负的姻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