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的夏末总带着股燥热,城西破庙的山门歪歪斜斜,门楣上“普惠寺”三个字被风雨蚀得只剩轮廓,唯有殿前那口古钟,虽覆着层厚锈,钟身刻着的“南无阿弥陀佛”六个字,依旧透着股庄严。济公斜倚在钟旁,破蒲扇摇得“呼啦啦”响,酒葫芦里的米酒晃出几滴,落在钟身上,竟顺着刻痕晕开,像是给古钟洗了把脸。
“师父!师父!不好了!”必清抱着个布包,跌跌撞撞从山下跑上来,满头大汗,布包上还沾着些草屑,“昨天夜里,破庙里的钟自己响了!响了整整一夜,附近的村民都说听见钟里有人念经,今天一早,我就看见这钟旁边多了串佛珠,珠子上还沾着露水!”
济公眯着眼,伸手拿起佛珠,指尖刚碰到珠串,突然“哎哟”一声,蒲扇差点掉在地上:“好家伙,这佛珠里的禅意,比老衲的酒葫芦还醇!必清,说说,这破庙的老和尚,当年是怎么圆寂的?”
必清喘着气,从布包里掏出本残破的僧录,纸页都发黄发脆了:“这是我从灵隐寺藏经阁翻出来的!普惠寺的老方丈法号‘了尘’,前朝末年在这里修行,据说他当年收养了个弃婴,后来弃婴长大,偷了寺里的香火钱跑了,了尘方丈受了刺激,没多久就圆寂了,圆寂前还抱着这口钟,说‘钟不响,心不宁’!”
正说着,一阵清风突然吹过,古钟竟“咚”地响了一声,声音浑厚,震得周围的杂草都晃了晃。济公皱起眉头,把酒葫芦凑到嘴边猛灌一口,酒气喷在钟上,钟声戛然而止:“走,进殿瞧瞧,倒要看看了尘方丈的魂,是不是还困在钟里!”
佛殿里积着层厚尘,正中央的佛像断了手臂,供桌上摆着个缺了口的香炉,炉里插着三根早已熄灭的香。济公走到佛像旁,抬头打量着横梁,梁上缠着根断了的红绳,绳上挂着个小小的银锁,锁上刻着个“尘”字。
“这银锁,是了尘方丈给那个弃婴的。”济公指着银锁,“必清,去查查前朝末年,有没有个叫‘阿尘’的年轻人,从普惠寺跑出去后,再也没回来。”
必清刚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施主,何必查呢?老衲就在这。”
两人回头,只见古钟旁站着个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面容清癯,手里拿着串佛珠,正是了尘方丈的模样。必清吓得躲到济公身后,济公却毫不在意,摇着蒲扇笑道:“了尘大师,老衲看你也是个有慧根的人,说说,困在这钟里百年,到底图个啥?”
了尘方丈叹了口气,佛珠在指尖转了两圈:“老衲当年收养阿尘,视如己出,教他读书识字,传他佛法禅理,本想让他继承衣钵,可他却偷了香火钱,说是要去城里做官,再也没回来。老衲抱着这口钟等了他三年,直到圆寂,都没等到他回头。”
济公挑眉:“你是想等他回来认错?”
“不是认错,是想告诉他,钱财权势都是空,唯有心安才是真。”了尘方丈的声音发颤,“老衲后来才知道,阿尘去城里后,靠着偷来的香火钱买了个小官,可他贪得无厌,没多久就因贪赃枉法被斩了,死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老衲心疼他,却又恨他执迷不悟,这魂就困在钟里,百年都没散去。”
必清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旧报纸,是前朝末年的《临安日报》:“师父,上面写着,前朝末年,有个叫‘阿尘’的小官,因贪赃枉法被斩,斩后有人看见个老和尚的影子,把他的尸骨埋在了普惠寺后山!”
“是老衲埋的。”了尘方丈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他虽有错,可终究是老衲养大的孩子。老衲把他埋在后山,就是想让他离佛近点,早日醒悟。”
正说着,山下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家丁跑上来,见到破庙就喊:“爹!爹!我找到你说的破庙了!这钟就是你说的那口吧?”
男人是阿尘的五世孙,叫柳富贵,昨天听爹说,祖上有个叫阿尘的,当年在普惠寺犯了错,死后埋在后山,让他来给了尘方丈磕个头,还了当年的债。
济公瞪了他一眼:“你就是阿尘的后人?当年你祖上偷了香火钱,害了尘大师困在钟里百年,你今天来,就是想磕个头就完事了?”
柳富贵连忙作揖:“大师恕罪!我这就给了尘大师立牌位,还把寺里的佛像修好了,再捐些香火钱,让普惠寺重新热闹起来!”
了尘方丈看着柳富贵,眼里的怨气慢慢散了:“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阿尘已经知错,你能来,说明柳家还有救。”
济公把佛珠递给了尘方丈:“大师,这串佛珠是你当年的吧?现在阿尘的后人来了,你的心愿也了了,该放下执念,去西方极乐世界了。”
了尘方丈接过佛珠,对着济公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施主点化,老衲明白了。”说完,他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古钟突然“咚”地响了一声,声音清脆,像是在为他送行。
柳富贵连忙跪在地上,对着古钟磕了三个头:“了尘大师,对不起!我一定好好修庙,让您的佛法一直传下去!”
回到灵隐寺,必清还是一脸疑惑:“师父,你怎么知道阿尘的后人会来?还有那串佛珠,你怎么知道是了尘大师的?”
济公喝着酒,笑哈哈地说:“老衲昨晚做梦,了尘大师托梦告诉我的!再说了,这古钟里藏着他的记忆,老衲一喝酒,就能看见当年的事,这有什么难的?”
必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寺门口:“师父你看!广亮师叔和必安师叔回来了!”
只见广亮和必安拎着包袱,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进来,广亮一见到济公,就抱怨道:“济公!你可真悠闲!我们去临安城办事,差点被骗子骗了钱,你倒好,在破庙里喝酒偷懒!”
必安也凑过来,喘着气说:“师父,临安城的绸缎庄不对劲,夜里总传出哭声,还有人说看见个穿绸缎的女子的影子!”
济公眼睛一亮,摇着蒲扇道:“巧了!老衲正好想去临安城蹭点酒喝,顺便看看那绸缎庄的女子影子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拎起破蒲扇,扛起酒葫芦,就往山门外走。必清、广亮和必安连忙跟上,四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只留下一阵爽朗的笑声,和普惠寺传来的“咚”的钟声——那是柳富贵在敲钟,钟声浑厚,像是在诉说着那段跨越百年的师徒情。
山脚下的普惠寺,柳富贵雇人修好了佛像,立了了尘方丈的牌位,还在寺里种了些菩提树。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古钟上,钟身的锈迹慢慢褪去,露出里面的铜色,闪闪发亮。或许,有些执念,不是放不下,只是没等到一个醒悟的理由;有些师徒情,不是断了,只是需要百年的时光,才能换来一句“我知道错了”。而济公,依旧带着他的破蒲扇和酒葫芦,行走在人间,替那些被执念困住的魂,解开一个又一个心结,把佛法和善意,洒在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