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妙仪最终还是走进了书房。
那个小尾巴果然也跟着溜了进来，依旧保持着两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书房很大，四面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旧书的特殊气味。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在深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明亮的光栅。
京妙仪走到靠窗的沙发边，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百科全书，坐了下来。
她翻开书页，视线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插图上，努力集中精神。
可是，那道小小的、带着好奇和依赖的视线，却像是有温度一样，始终落在她的侧脸上，让她无法完全忽略。
她能感觉到，那个小糯米团子就站在沙发旁边，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只是看着她。
京妙仪微微蹙眉，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旁边。
顾初妤见她看过来，立刻咧开小嘴，露出一个甜甜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京妙仪：“……”
她默默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书页。
算了，只要不吵，随她吧。
时间在安静的书房里缓缓流淌。
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顾初妤站了一会儿，似乎有点累了。
她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蹭到了沙发边。
她先是伸出小手，试探性地摸了摸柔软的沙发面料。
见京妙仪没有反应，她便胆子大了一些，两只小手扒着沙发边缘，努力踮起脚尖，想把小脑袋搁在沙发上。
可惜，三岁的小豆丁个子实在太矮，努力了半天，也只勉强把下巴抵在了沙发座垫上，样子有点滑稽。
京妙仪用眼角的余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那个小团子像只努力攀爬的小乌龟，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顾初妤似乎也放弃了“上位”的打算，就这么把下巴搁在沙发上，歪着小脑袋，继续一眨不眨地看着京妙仪。
看着看着，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小手伸进自己粉色小开衫的口袋里，摸索了一阵，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什么东西，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她看着京妙仪专注的侧脸，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做着什么重要的决定。
终于，她再次鼓起勇气，迈开小短腿，绕到了京妙仪坐着的沙发正面。
她走到京妙仪腿边，仰起小脸，伸出那只紧紧攥着的小拳头，递到京妙仪面前。
京妙仪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那只小小的、握得紧紧的拳头上。
她有些不解。
顾初妤见她没有动作，便主动摊开了手掌。
白嫩嫩的小手心里，静静躺着一颗包装得十分漂亮的糖果。
糖纸是七彩的，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斑斓耀眼的光芒，好看极了。
这颗糖，是今天早上出门前，妈妈给她的，只有一颗。
她一直没舍得吃，小心地藏在口袋里，时不时就要摸一摸。
现在，她把她觉得最宝贝、最漂亮的东西，献宝似的递到了这个她喜欢的漂亮姐姐面前。
“姐……姐姐……”她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带着点腼腆和巨大的期待，“吃糖……甜。”
她努力表达着，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说：快吃呀，可好吃啦！
京妙仪愣住了。
她看着那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糖果，又看看顾初妤那双清澈见底、写满了“给你吃”的眼睛。
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从小被教育要克制，零食更是被严格限制，对这种花花绿绿的糖果，并没有太大的渴望。
而且，她也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可是……
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看着她掌心那颗被她攥得似乎都带了点体温的糖果，拒绝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在顾初妤期待的目光中，缓缓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轻轻地从那只小胖手里，拈起了那颗七彩的糖果。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顾初妤温热的、软乎乎的手心。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触感。
顾初妤见她接过了糖果，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细细的缝，比自己吃了糖还要满足。
京妙仪垂下眼眸，看着掌心的糖果。
糖纸在她白皙的掌心里，显得更加璀璨。
她动作有些生疏地，慢慢剥开了那层漂亮的糖纸。
里面是一颗圆滚滚的、橙黄色的水果糖，散发着甜甜的橙子香气。
顾初妤眼巴巴地看着，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小口水。
京妙仪捏着那颗剥好的糖果，抬眸，看向正眼馋地看着糖果的顾初妤。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糖果递到了顾初妤的嘴边。
“……”顾初妤愣住了，大眼睛困惑地眨巴着，看看嘴边的糖，又看看京妙仪没什么表情的脸。
“吃。”京妙仪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顾初妤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小的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小嘴，“啊呜”一口，将那颗甜甜的橙子糖含进了嘴里。
瞬间，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小脸上洋溢着无比满足的笑容。
糖果真甜呀！
但是，姐姐把糖给她吃了，她也好开心！
嘴里含着糖，脸颊一边鼓起一个小包。
顾初妤看着京妙仪，心里那股亲近感更浓了。
她往前凑了凑，然后做出了一个让京妙仪身体瞬间僵住的举动——
她伸出短短的小胳膊，自然地抱住了京妙仪的腿，然后将小脑袋靠在了京妙仪的膝盖上。
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依赖的小兽，发出了满足的、小小的喟叹。
京妙仪整个人都僵住了。
腿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靠上来的重量，都是如此的陌生。
她不喜欢与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即使是父亲和母亲，也很少会这样亲密地靠着她。
可是……
感受着膝盖上那颗小脑袋的重量，听着她因为含着糖而发出的、细微的满足的哼唧声，京妙仪那已经冲到嘴边的、让她“走开”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拿着书的手，手指微微收紧。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
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只是任由这个小糯米团子，像只黏人的小考拉一样，抱着她的腿，靠着她。
阳光温暖，书房静谧。
高大的书架前，沙发上坐着神情略显紧绷却默许了一切的小少女，她的腿边，依偎着一个吃着糖果、满脸幸福和依赖的小团子。
画面奇异，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
京雪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她看着里面的景象，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和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这个素来冷淡、不喜欢被人靠近的堂妹，似乎……遇到了一个特别的小克星呢。
她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而书房里，京妙仪在最初的僵硬过后，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低头，看着膝边那个靠着她、小嘴巴一动一动享受着糖果的小家伙。
阳光照在顾初妤柔软的发顶，晕开一层浅浅的光圈。
她似乎完全信任了她，把自己最珍贵的糖果给了她，又如此毫无防备地靠近她。
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妙的情绪，在京妙仪的心底悄悄滋生。
或许……
有这么一个软乎乎、甜滋滋的小尾巴，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事情。
顾初妤嘴里的糖果渐渐变小。
甜味让她感到安心和困倦。
她抱着京妙仪的腿，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彻底靠在她膝盖上，含着剩下的糖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京妙仪感受着腿上传来的、规律起伏的温热呼吸，翻动书页的动作，不自觉地放得更轻，更缓。
她依旧看着书，目光沉静。
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唇角，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几乎难以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