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气,总是带着几分善变。
前一日还是阳光和煦,隔天便是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带来了骤降的温度和湿冷的空气。
顾初妤却在这天上午,被郊区一片在秋风中摇曳的、绚烂如火的枫树林吸引了目光。
那是她在社交媒体上偶然看到的照片,几乎一眼就爱上了那片浓烈到极致的色彩。
“妙仪姐姐,我想去画枫叶!”她抱着平板,跑到书房,眼睛亮晶晶地向京妙仪展示那片火红,“就今天下午去,好不好?林老师说要多观察自然,捕捉不同的光影和色彩!”
京妙仪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今天降温,风大。”她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改天。”
顾初妤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嘴角微微下撇,带着惯有的娇气和不依。
“可是明天的叶子可能就被风吹落很多了……就今天嘛,我多穿点,画一会儿就回来,保证!”她凑过去,拉住京妙仪的手臂轻轻摇晃,小鹿眼里满是恳求,“妙仪姐姐,你最好了……”
京妙仪看着她写满渴望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她知道顾初妤对绘画的热情正浓,那片枫林也确实能提供很好的写生素材。
最终,她还是在那双眼睛的攻势下妥协了。
“一小时。”她给出时限,语气不容置疑,“陈叔跟着,带上厚外套和暖手宝。时间一到,必须回来。”
“好!一定听话!”顾初妤立刻眉开眼笑,凑上去在京妙仪脸颊飞快地亲了一下,像只快乐的小鸟般跑了出去,准备画具。
京妙仪看着她雀跃的背影,拿起内线电话,仔细吩咐陈叔备车,并带上保温毯和热水,又让家庭医生随时待命。
她考虑得很周全,却独独算漏了顾初妤那股一旦投入创作、就容易忘记周遭一切的劲儿。
郊外的枫林比照片上更壮观。
如火如荼的红色、金色交织,在阴沉的天色下也别有一番沉郁壮丽的美感。
顾初妤一下车就被迷住了。
她找好角度,支起画架,很快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秋风确实带着刺骨的凉意,即使穿着厚厚的羊绒外套,戴着围巾,时间一长,寒气依旧无孔不入。
陈叔几次上前提醒时间,都被顾初妤用“再画几笔就好”搪塞了过去。
她完全被眼前的景色和创作的冲动攫住,忘了冷,也忘了答应京妙仪的一小时之约。
等她终于觉得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心满意足地收起画笔时,才发现已经在外面待了将近两个半小时。
回到车上,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陈叔连忙递上热水,脸上带着担忧:“顾小姐,您脸色不太好,我们赶紧回去吧。”
顾初妤捧着温热的水杯,确实感到一阵阵发冷和疲惫袭来,头也有些昏沉。
她心里隐隐有些后悔,知道自己可能逞强了。
回到家中,京妙仪还没下班。
顾初妤强打着精神,想把下午的速写整理一下,却觉得浑身无力,眼皮也越来越重。
她想着也许睡一觉就好了,便回到卧室,蜷缩进被子里。
等京妙仪结束会议回到家,陈叔第一时间上前,低声汇报了下午的情况,着重提到了顾初妤在冷风中待了远超规定的时间,以及回来时苍白的脸色。
京妙仪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几分。
她快步上楼,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顾初妤蜷在床上,小小的一团,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京妙仪走到床边,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
指尖刚触碰到那光洁的皮肤,就被那不正常的滚烫温度灼了一下。
顾初妤也被她微凉的手指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是她,下意识地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妙仪姐姐,你回来啦……”
“你发烧了。”京妙仪的声音沉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双凤眼里却瞬间翻涌起暗沉的风暴。
有自责,有后怕,更有对顾初妤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怒气。
顾初妤心虚地眨了眨眼,小声辩解:“可能就是有点着凉……”
京妙仪没有理会她苍白的辩解,直接按响了呼叫铃。
家庭医疗团队在几分钟内就赶到了。
检查、测体温、询问症状……一番忙碌后,为首的医生向京妙仪汇报:“京小姐,顾小姐是受了风寒,引发了急性扁桃体炎和发热,体温38.5度。需要立刻用药,并且密切观察,她身体底子弱,怕会引起并发症。”
京妙仪面无表情地听着,下颌线绷得很紧。
“用最好的药,确保她尽快康复。”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医护人员连忙应是,开始配药、准备输液。
顾初妤看着京妙仪冷峻的侧脸,心里七上八下。
她知道妙仪姐姐生气了。
这次是她理亏。
她伸出手,轻轻勾住京妙仪垂在身侧的手指,声音因为发烧和心虚而更加软糯:“妙仪姐姐,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京妙仪垂眸看着她烧得通红的小脸,那双小鹿眼因为生病而显得更加水润,带着讨好和可怜兮兮的意味。
她心底那股翻腾的怒火和焦躁,在对上这双眼睛时,奇迹般地压下去不少。
她没有甩开她的手,但也没有回应,只是对医生吩咐:“动作轻点。”
输液针扎进顾初妤纤细的手背血管时,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眉头皱起。
京妙仪立刻上前一步,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扎针的手腕,固定住,避免回血。
她的动作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药液一点点滴入身体,顾初妤的困意再次袭来。
她握着京妙仪的手指,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京妙仪几乎没有合眼。
她拒绝了佣人的替换,亲自守在床边。
定时测量体温,用温水毛巾帮她擦拭身体进行物理降温,观察输液的情况,在她因为不适而梦呓时,低声安抚。
她做得冷静而高效,仿佛在处理一项极其重要的商业项目。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触摸到顾初妤滚烫的皮肤,看到她因为难受而蹙起的眉头,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
那种熟悉的、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偶尔会漫上心头,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她不再是那个因为顾初妤一点点不舒服就如临大敌、情绪几近失控的少女。
她学会了用更强大、更冷静的方式,来守护她的珍宝。
但这不代表她不害怕,不心疼。
只是她将这些情绪,都转化为了更切实的行动。
第二天,顾初妤的体温降下去一些,但人还是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喉咙痛得厉害,吞咽困难。
京妙仪将办公地点直接移到了卧室旁边的起居室,方便随时照看。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担忧而将顾初妤禁锢在床上,不允许她做任何事。
相反,在顾初妤精神稍好一些,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的阳光时,她会主动开口:“想坐起来一会儿?还是想去窗边的沙发躺躺?”
她会亲自将她抱到沙发上,为她盖好毯子,甚至将她未完成的画架和素描本拿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如果还有力气,可以随便画画。”她语气平淡,“但不可以超过半小时。”
这种信任和空间,让顾初妤既意外又感动。
她知道,妙仪姐姐在努力克制着她那强大的保护欲和掌控欲,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尊重她,信任她。
顾初妤也变得异常乖巧听话。
让她吃药就吃药,让她休息就休息,让她量体温就乖乖张嘴。
不再像以前那样,稍微不舒服就借题发挥,作天作地来试探爱的边界。
因为她能感受到,京妙仪那沉默的守护下,藏着多么深沉的后怕与爱意。
她不再需要用“作”来证明什么了。
疾病的考验,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
但在风雨中,她们都看到了彼此的成长与变化。
京妙仪学会了更成熟的守护,给予了更多的信任。
顾初妤则学会了体谅与配合,懂得了珍惜自己的身体,也是对对方爱的一种回应。
当顾初妤的体温终于完全恢复正常,喉咙也不再疼痛时,她靠在京妙仪怀里,小声说:“妙仪姐姐,我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逞强了。”
京妙仪环抱着她,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手臂微微收紧。
窗外的秋雨早已停歇,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去,她们之间的纽带,仿佛经过淬炼,变得更加坚韧而透亮。
信任,在依赖与放手的平衡间,悄然滋长,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