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过后,顾初妤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漩涡。
凌曜送的那条昂贵项链被她随手塞进了首饰盒最深处,连同那个荒唐的“契约”一起,被她刻意地抛在脑后。
她的心思,全被书房抽屉里那些被珍藏的“废物”,以及京妙仪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又无法抗拒的珍视所占据。
她变得异常安静。
不再像以前那样,变着法子地“作”来吸引注意。
她常常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窗边发呆,或者反复摩挲着那本手抄诗集的封面,小鹿眼里充满了迷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细腻的思索。
她在试图理解,试图消化。
那份感情,太过汹涌,也太过隐晦,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害怕,却又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不断靠近。
就在这种心神不宁中,京妙仪告知她,需要她陪同出席一场重要的商业晚宴。
“只是露个面,你可以提前回来。”京妙仪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交代一件寻常公事。
顾初妤没有拒绝。
她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这是自京妙仪回国后,她们第一次共同出现在公开场合。
她想知道,在旁人眼中,她们是什么样子。
她也想……近距离地,再看看京妙仪。
晚宴依旧奢华,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京妙仪一身墨蓝色丝绒西装,身姿挺拔,黑长直发一丝不苟,她一出现,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她周旋于各方人士之间,言谈冷静,举止从容,那股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让她如同夜空中最遥远也最亮的那颗星,清冷,高贵,令人仰望。
顾初妤穿着精致的藕粉色小礼裙,乖巧地跟在她身侧,像个被保护得很好的瓷娃娃。
她能感觉到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羡慕,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她知道,这些目光,大多源于她身边这个人。
这种被无形中划归到某人羽翼之下的感觉,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奇异的安定。
凌曜也来了。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们。
经过生日那次不愉快的送礼,以及后续几次被各种“意外”打断的约会,凌曜脸上的自信笑容已经淡去了不少,看向顾初妤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和不甘。
他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成为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一个被利用完后就被弃如敝履的工具。
他端着酒杯,穿过人群,径直向顾初妤走来。
“初妤。”他停在顾初妤面前,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意,试图营造出一种熟稔亲密的氛围,“今天很漂亮。”
顾初妤微微蹙了下眉,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谢谢。”她的回应客气而疏离。
凌曜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他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京妙仪,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一种强烈的、想要扳回一城、想要宣示主权的冲动,驱使着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他朝顾初妤又靠近一步,脸上带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想要去搂顾初妤纤细的腰肢。
“这边人多,我们到那边安静点的地方……”
他的话音未落,手才刚刚抬起——
顾初妤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极其迅速地往旁边一闪,干脆利落地躲开了他试图触碰的手。
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抗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凌曜的手,尴尬地悬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难堪。
他没想到,顾初妤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如此不留情面。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顾初妤下意识地抬起头。
目光,穿越攒动的人群,不期然地,撞上了另一道视线。
京妙仪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交谈,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她手里握着香槟杯,身姿依旧挺拔优雅。
但她的目光……
顾初妤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忘记了跳动。
那双总是清冷剔透的凤眼,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和她身边手臂悬空的凌曜。
那眼神……
冰冷刺骨。
像是西伯利亚万年不化的冻土,又像是淬了毒的冰棱。
里面翻涌着一种顾初妤从未见过的、近乎毁灭性的情绪——是暴戾,是阴鸷,是一种几乎要挣脱所有理智束缚、将眼前一切碍眼之物都彻底碾碎的疯狂。
那情绪如此浓烈,如此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为实质,将整个宴会厅都冻结、撕裂。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快得让周围所有人都毫无察觉。
京妙仪很快就垂下了眼眸,浓密的长睫遮住了所有外泄的情绪,当她再次抬眼时,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眼,只是顾初妤极度紧张下的错觉。
她甚至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另一位宾客颔首示意,姿态无可挑剔。
但顾初妤知道,那不是错觉。
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凌曜悬在半空的手已经尴尬地收回,他说了些什么补救的话,顾初妤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全部感官,都还被刚才那个短暂交汇的眼神所震慑。
那个眼神,比任何言语的警告,比任何商业上的打击,都要让她心惊肉跳。
它赤裸裸地昭示着,京妙仪平静外表下,隐藏着怎样可怕的风暴。
那不是简单的吃醋或者不悦。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所有物的绝对占有,和对于觊觎者、对于脱离掌控之事物的……毁灭欲。
顾初妤终于真切地触摸到了,那份被她珍视的感情背后,所隐藏的、令人战栗的偏执与疯狂。
凌曜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他没再多留,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接下来的晚宴,顾初妤一直心不在焉。
她安静地待在京妙仪身边,像一抹乖巧的影子。
京妙仪没有再看过她,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依旧从容地应对着各方来客。
但顾初妤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周身萦绕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的寒意。
那是属于京妙仪的情绪。
即便她掩饰得再好,也无法完全掩盖。
回去的车上,一片寂静。
京妙仪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霓虹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顾初妤蜷缩在座位另一角,偷偷看着她的侧影。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个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眼神。
她感到害怕。
但奇怪的是,除了害怕,心底深处,竟然还滋生出一丝……扭曲的、隐秘的悸动。
那个眼神,是因为她。
那份几乎失控的疯狂,也是因她而起。
这个认知,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炸弹,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终于明白,她招惹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试探的、温柔的姐姐。
而是一个隐藏在冰山之下,拥有着滔天占有欲和毁灭力量的……疯批。
而她自己,似乎……并不想逃。
车子在夜色中平稳行驶。
顾初妤整晚心不在焉,那个冰冷的眼神,在她脑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