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卷起满地枯黄的落叶。
季节交替之际，气温骤降，最容易生病。
顾初妤那本就比常人娇弱些的身体，终究是没能扛住这波寒流。
她发烧了。
清晨醒来时，小脸就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头烫得吓人，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劲。
顾家顿时一阵忙乱。
家庭医生很快被请来，诊断是着了凉，引起了发热，需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顾初妤被裹在柔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嘴唇干涩，呼吸都比平时急促许多。
她难受地蹙着小小的眉头，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偶尔发出几声带着哭腔的、细弱的呻吟。
“妈妈……难受……”她哑着嗓子，声音像小猫一样微弱。
顾妈妈心疼得不行，一直守在床边，用温毛巾一遍遍给她擦拭额头和手心，试图物理降温。
药喂下去后，顾初妤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但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会惊悸一下，或者发出含糊的梦呓。
“……姐姐……”
她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呢喃着。
顾妈妈听到，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生病了最依赖的，除了妈妈，就是妙仪那孩子了。
……
贵族学校里，小学部一年级教室。
京妙仪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老师讲课，面前摊开的书本上是她工整的笔记。
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她的笔尖停顿的时间比往常要长，目光偶尔会掠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游离。
今天早上，她没有在校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陈叔送她来时，只简单提了一句：“顾小姐着了凉，有些发热，今天请假在家休息。”
发热？
京妙仪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蜷缩了一下。
那个小麻烦精，生病了？
她想起顾初妤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想起她总是微凉的手心，想起她稍微跑动一下就容易泛红的脸颊和细细的喘息。
那样娇气又脆弱的身体……发烧一定很难受吧？
她会不会又哭鼻子？
像上次在公园迷路那样，哭得可怜兮兮的？
这个念头让京妙仪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
她不喜欢那个小团子哭。
更不喜欢想象她一个人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因为生病而难受哭泣的样子。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滔滔不绝，但京妙仪发现自己很难像往常那样完全集中精神。
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顾初妤含着眼泪、依赖地看着她的小鹿眼。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声响起。
京妙仪几乎是第一时间收拾好了书包，动作比平时快了不少。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图书馆或者留在教室整理笔记，而是径直朝着校门口走去。
陈叔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上车后，京妙仪系好安全带，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
车子平稳地驶出一段距离，在某个路口等红灯时，京妙仪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去顾家。”
陈叔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恭敬地应道：“是，大小姐。”
他知道，大小姐这是担心顾小姐了。
车子改变方向，朝着顾家的宅邸驶去。
京妙仪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轻轻摩挲着书包的带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
只是觉得，应该去看看。
那个小哭包生病的时候，或许……会希望看到她在身边？
这个想法让她微微蹙了下眉，但并没有改变主意。
到达顾家，顾妈妈看到京妙仪，有些惊讶，随即便是了然和感动。
“妙仪来了？快进来。”顾妈妈连忙将人迎进屋，“妤妤刚吃了药睡着，烧还没完全退，正念叨你呢。”
听到“念叨你”三个字，京妙仪眸光微动，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她跟着顾妈妈上了楼，来到顾初妤的房间。
房间布置得温馨而精致，充满了小女孩的气息。
顾初妤躺在宽大的床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被，小小的一团，几乎要被埋进去。
她的小脸依旧红扑扑的，呼吸略显沉重，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即使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身体的不适。
京妙仪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她低头，看着顾初妤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小脸。
那双总是亮晶晶看着她的眼睛紧闭着，长睫毛像受伤的蝶翼，不安地颤动着。
嘴巴微微张着，呼出温热的气息。
看起来……确实很难受。
京妙仪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将自己背着的书包轻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造型别致的星空投影灯。
圆圆的底座，磨砂的灯罩，是她前段时间很喜欢的玩具之一。按下开关，能在黑暗的房间里投射出漫天的蓝色星空，还有偶尔划过的流星，带着某种宁静而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自己其实已经玩得很少了，但不知为何，今天出门前，鬼使神差地把它塞进了书包里。
或许……是觉得那个怕黑又娇气的小团子会需要？
京妙仪没有深究自己当时的想法。
她拿着星空灯，走到房间角落的插座旁，蹲下身，默默地将其插好。
然后，她调整了一下灯的角度，让它对着天花板。
现在还是白天，窗帘也没有完全拉上，星空的效果并不明显。
但她只是做好了准备。
做完这些，京妙仪走到床边的扶手椅上，安静地坐了下来。
她没有去打扰顾初妤，也没有和顾妈妈多说什么。
只是就那样坐着，背脊挺直，目光落在床上那个熟睡的小身影上，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
顾妈妈看着这一幕，眼眶有些发热。
她轻轻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孩子。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顾初妤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京妙仪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顾初妤。
看着她因为难受而翻身，听着她无意识地发出细弱的呜咽。
当顾初妤又一次因为不适而微微啜泣时，京妙仪站起身，走到床边。
她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学着顾妈妈之前的样子，用手背轻轻贴了贴顾初妤的额头。
还是很烫。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这时，顾初妤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或者是那微凉的触感让她舒服了一些，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清冷的身影。
“……姐姐？”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嗯。”京妙仪应了一声，收回了手。
确认不是幻觉，顾初妤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委屈和依赖。
“姐姐……妤妤难受……”她伸出小手，想要抓住京妙仪。
京妙仪看着她泪汪汪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任由那只滚烫的小手抓住了自己的手指。
“睡觉。”她没什么情绪地说，语气甚至可以说有点硬邦邦的。
但顾初妤却奇异地被安抚了。
她紧紧攥着京妙仪微凉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慰藉，重新闭上了眼睛，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些。
京妙仪就保持着那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站在床边，任由她抓着。
直到顾初妤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陷入沉睡，她才轻轻抽回有些发麻的手指。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顾妈妈进来轻声询问是否要开灯吃饭。
京妙仪摇了摇头。
她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然后，她走到角落，按下了那个星空投影灯的开关。
一瞬间，幽蓝色的、细碎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房间。
无数颗“星星”在天花板和墙壁上闪烁，偶尔有“流星”拖着长长的光尾划过，营造出一个静谧而梦幻的微型宇宙。
原本因为昏暗而可能感到不安的顾初妤，在这片熟悉的“星空”下，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睡得更加沉了。
京妙仪重新坐回扶手椅上，隐没在星光的阴影里。
她看着床上那个在星空下沉睡的小团子，看着她抱着被子一角，嘴角无意识微微勾起的安稳睡颜。
心里那种莫名的烦躁感，终于彻底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前所未有的认知——
她不想看到这个小麻烦精生病。
不想看到她难受哭泣。
希望她永远像平时那样，活蹦乱跳，哪怕有点吵，有点黏人。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星空灯运转的微弱声音，和顾初妤均匀的呼吸声。
京妙仪就那样静静地守着，在这片为她点亮的星空下，直到顾妈妈再次轻轻推门进来，提醒她时间不早，该回家了。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熟睡的顾初妤，然后悄无声息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房间。
没有告别，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但这一次无声的陪伴，和那片为她而亮的星空，却像一颗温暖的种子，深深埋入了顾初妤病中混沌的意识里。
并在她醒来后，化作对妙仪姐姐更深的依赖与眷恋。
而京妙仪，在回家的车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真实的都市霓虹，心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确认——
守护这个小团子的安然无恙，似乎已经成了她生命中，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