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的春天,上海梅机关大楼里弥漫着一股比霉味更刺鼻的气息——那是失败前夕特有的恐慌与腐败混合的味道。
濑川长官对特鲁克锚地的担忧言犹在耳,陈晓提交的关于美军航母动向的“研判报告”墨迹未干,梅机关乃至整个上海日占区的混乱,已以一种荒诞的速度加速了。
日军的后勤系统,这个曾经精密而残酷的战争机器,如今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嘎吱做响,处处卡壳。战败大势带来人心混乱和物质匮乏,后方机关也开始感受到捉襟见肘的窘迫。
混乱意味着监管的漏洞,匮乏催生黑市的暴利——而这,正是陈晓“搞钱”的最佳温床。
陈晓的办公桌前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件:
一份是海军省发来的特鲁克锚地损失评估报告——日军联合舰队最后的家当被美军炸沉了大半;
一份是后勤课哭穷的预算申请——连机关用纸都要限量配给;
陈晓用手指夹着的铅笔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稳定得像台没感情的节拍器。对面,后勤课的井上尉官躬着身子,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双手递上文件时微微发抖。
“高桥阁下,这是…这是下季度汽油配额申请。”他军装领口磨得发白,袖口还沾着不知是墨水还是油渍的污点。
陈晓扫了一眼清单。2000加仑的航空汽油,标注“特攻队训练专用”。他拿起钢笔,在“高桥晓”的签名下方流畅地划出批示:“核准1500加仑用于‘樱花特别研究项目’,剩余额度转储备库。”动作流畅,理所当然。
井上瞪大眼睛,喉结滑动了一下:“长官,这…特攻队那边…”
“特攻队?”陈晓头也不抬,声音冷得像冰,“现在还有能起飞的飞机吗?与其让那些汽油在仓库里挥发,不如用于帝国未来的‘秘密武器’研究。”
内心暗忖:秘密武器是真的,不过是用李爷的改装卡车,把汽油运到黑市上当“特供”价格卖。一架神风机的油够那老小子跑大半个月走私了。
\"井上君,\"陈晓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这批汽油的'试验'数据,要做得漂亮点。帝国未来的装备升级,可就指望这些'宝贵'数据了。\"
\"嗨!一定!一定做得天衣无缝!\"井上忙不迭保证,不敢再多言,鞠躬退下。他知道这位高桥阁下如今是濑川长官眼前的红人,连后勤课长都要让他三分。
……
\"樱花特别研究项目\",这正是陈晓献给梅机关高层的一份\"大礼\"。
濑川哲也这个新长官,看似温和务实,骨子里却比佐藤更贪。他不要虚无缥缈的忠诚口号,他的“务实”要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尤其是在这艘破船明显开始下沉的时候。陈晓精准地抓住了这点,提出了这个名义上用于\"前沿军事科技预研\",实则专门用于贪墨和倒卖战争物资的小金库项目。美其名曰:为帝国未来技术储备资金,实则大家心照不宣,抓紧时间捞最后一票。
当时,濑川只沉吟了片刻,便点头默许。于是,这个子虚乌有的项目,成了梅机关内部一条隐秘的黄金管道。
……
下午,他又“审核”完一批即将“报废”的盘尼西林——这些比黄金还贵的救命药会“恰好”在转运途中被“抗日分子”劫走,实则这些将会流入李爷掌控的地下诊所。
……
药品、汽油、橡胶、五金……凡是日军严格管控的军用物资,都成了陈晓和李爷联手倒卖的目标。
而这仅仅是日常的常规操作。真正的“大手笔”,在于他对“趋势”的把握。
他利用梅机关分析官的权限,能提前知晓哪些物资即将紧缺,哪些渠道可能被严查,从而精准地“囤积居奇”或“规避风险”。这就好比掌握了股市的内幕消息。
例如,机要秘书就送来了一份加密电报:美军b-29轰炸机群疑似侦察满洲工业区,大本营要求评估其对上海防空体系的潜在影响。
陈晓盯着电报看了三秒,就抓起内线电话:“接物资调配课。我是高桥晓,立即调阅所有防空洞建材库存清单,特别是钢板和水泥…对,现在就要!”
挂了电话,他转向目瞪口呆的机要秘书:“发回复电:已着手强化本土防御物资统筹,建议同步加强华东地区防空建设。”
两小时后,陈晓已坐在了李爷虹口仓库的办公室里。墙上挂着上海市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各种只有他们才懂的符号。
“李爷,”陈晓指尖点着地图上几个圈,“下个月开始,所有钢材、水泥价格至少翻三倍。特别是5mm以上的钢板,有多少吃多少。另外,我会从几家日资工厂的仓库“调剂”部分库存给你。”
李爷眯着眼,手里盘着两个锃亮的核桃:“先生,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日本人那边…”
“日本人?”陈晓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美国人炸弹都要扔到头上了,他们现在最怕的就是本土遭空袭。防空洞建设会是接下来最重要的‘面子工程’。我们这是在帮他们‘未雨绸缪’。”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内心冷笑:用敌人恐慌的情绪赚敌人的钱,这买卖可比倒卖物资高级多了。恐慌才是最好的硬通货。
果然,一周后,重构上海防空体系的消息传来。上海市场的钢筋、砂石、水泥和钢板的价格应声暴涨,如同坐了火箭。陈晓手中的存货瞬间成了天价,李爷手下的人倾巢而出,在高位迅速套现。一进一出,利润翻了几十倍。
……
诸如此类的操作之大胆,频率之高,连久经风浪的李爷都有些心惊肉跳。
在一次极其隐秘的会面中,李爷压低声音,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深沟:“先生,现在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日本人虽然有点乱,但鼻子还没完全失灵。上次那批盘尼西林,特高课那边好像闻到点味儿,在暗中查问流向。”
陈晓想起早上办公室看到的一份关于日本本土遭到大规模轰炸,军工生产原料濒临枯绝的内部通报,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李爷,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他们求着我们帮他们‘消化’多余库存、‘调剂’物资余缺的时候。他们在家门口挨炸了,忙着担心本土不保,没空,也没精力来管上海多了几桶流落的汽油或者几箱‘失踪’的药品。特高课?让他们查去,所有经手环节我都处理干净了,账面上天衣无缝。他们现在最怕的是内部不稳,不会捅到明面上的,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对李爷语气带着洞察一切地提点:“乱世,什么叫乱世?就是规矩坏了,秩序塌了。这时候,谁手快,谁胆大,谁心黑,谁就能从废墟里扒拉出最后的值钱玩意儿。我们不是在破坏秩序,我们是在……帮助加速这个过程,顺便收点手续费。这叫……混乱经济学。”
李爷看着陈晓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咽了口唾沫,没再说话。他只知道,跟着这位“先生”,他李家秘密金库里藏的黄鱼和美钞,比他祖上三代积累的还要多,多到让他晚上睡觉都怕房子被压塌。
财富以惊人的速度积累,如同滚雪球。陈晓坐在梅机关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手指轻轻拨动,便是成千上万的资金跨越重洋,悄无声息地注入他在瑞士、香港、里斯本层层嵌套的匿名账户。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最高明的会计,正在一本名为“日本帝国”的破产企业账本上,进行着最后的、疯狂的资产转移。
一天深夜,他通过李爷的秘密渠道,收到了瑞士银行最新加密对账单的缩微胶片。在宿舍昏暗的灯光下,他用特制放大镜仔细辨认着上面一长串零。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当那个庞大的总金额数字清晰地映入眼帘时,他的手指还是微微顿了一下。
他缓缓靠向椅背,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海外资产,已成巨富。
足以支撑他和姐姐在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度过余生。
但这笔沾着血、火和罪恶的巨额财富,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它提醒着他,游戏远未结束,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如同巨兽蛰伏的上海。
这笔钱,够了吗?
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