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那句“愿意前往青岚宗”说出口后,周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村民们的目光复杂地聚焦在这个清瘦少年身上,有羡慕,有惋惜,也有不解。羡慕他得了仙缘,惋惜林家村又要少一个年轻后生,不解他为何在得到仙师“资质寻常”的评价后,仍选择离开。
那两位青岚宗修士倒是神色如常,似乎见惯了这种抉择。冷面修士只是微微颔首:“既如此,明日辰时,村口等候,过时不候。”说罢,便与同伴转身,走向村长为他们安排的临时住处,留下一群心思各异的村民。
人群渐渐散去,低声议论着林家的运气和林尘那“勉强”的资质。林尘站在原地,感觉手心有些冰凉。决定已下,但离别的沉重感此刻才真正袭来。他抬起头,望向一直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的父亲。
林山缓缓走了过来,脚步似乎比平日沉重了些。他走到林尘面前,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饱经风霜、却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阻拦,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不舍,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决绝的支持。
“想好了?”林山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父子间的沉默。
“嗯,想好了,爹。”林尘用力点头,声音坚定,“我去学本事。学了本事,就能……就能让爹过上好日子。”
林山闻言,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却又带着苦涩。他伸出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林尘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林尘微微晃了晃,但他站稳了。
“好,好小子,有志气!”林山的声音提高了些,像是要驱散离愁别绪,“爹就知道,你跟你娘一样,不是池中之物。”他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但很快又聚焦回来。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林尘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手进自己破旧皮袄最贴身的里怀,摸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样东西——正是那半块伴随林尘来到这个世上的黑木牌。木牌被摩挲得光滑,边缘泛着温润的光泽,那个孤零零的“尘”字,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秘密。
林山将木牌塞进林尘手里,用粗糙的手指紧紧包裹住儿子的手,让那半块木牌的棱角硌着两人的掌心。“这个,你拿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爹身子骨硬朗着呢,用不着你操心。你去外面,好好学本事,将来……将来别让人欺负了。”
这话说得朴实,却重逾千斤。林尘握着那半块熟悉的木牌,感受着父亲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厚茧,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明白,父亲不是不担心,不是不孤单,而是把所有的担忧和孤单都压在了心里,只为成全他看似遥不可及的“仙缘”。
“爹……”林尘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父子俩紧握的手上,也砸在那半块黑木牌上。“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给你盖大房子,让你再也不用进山打猎,再也不受风寒之苦!”
这是他内心最真挚的誓言,是一个少年对养育之恩最笨拙也最坚定的回报。
林山看着儿子流泪的模样,眼圈也有些发红,但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他伸出另一只大手,用拇指胡乱地抹去林尘脸上的泪痕,动作笨拙却充满慈爱:“傻小子,哭啥?男儿志在四方。爹等你回来享福。”
这一夜,林家的小木屋灯火通明。林山将家里最好的干肉都拿了出来,沉默地做着晚饭,动作比往常慢了许多。林尘则在一旁,默默地帮着忙,将水缸挑满,将柴火劈好,恨不得在离开前,将所有能做的活计都做完。
父子俩对坐在昏黄的油灯下,桌上的饭菜简单,却谁也没有动几筷子。往常吃饭时,林山总会讲些山里的趣闻,或者叮嘱林尘各种注意事项,今夜却异常沉默。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哀伤,浓得化不开。
最后还是林山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凡事要忍着点,莫要强出头。仙家门派规矩大,要守规矩,听师父的话。修炼……肯定辛苦,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咬牙走下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尘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不管遇到啥难处,记得,活着最重要。爹……爹在这儿,等你回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叮咛,每一个字都敲在林尘的心坎上。他重重地点头,将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爹,你放心,我都记下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你在家也要好好的,别再冒险去深山里了。”
林山摆了摆手,故作轻松:“知道了,啰嗦小子。快吃饭,明天还得赶路。”
饭后,林尘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屋子,却毫无睡意。他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着手中那半块黑木牌,又摸了摸胸口贴肉藏着的蕴灵玉。这两样东西,一样关乎他的过去,一样关乎他的未来。他将木牌小心地收进一个小小的布袋,和几件换洗的旧衣服包在一起。蕴灵玉则依旧贴身戴着,这是他最大的依仗和秘密。
他独白着:“爹,对不起,尘儿不能陪在你身边尽孝了。但我必须走出去,必须变强。只有拥有力量,我才能弄清楚这木牌的来历,才能找到抛弃我的人问个明白,才能……才能真正让你安享晚年,不再为生计奔波冒险。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
翌日清晨,天色微曦,薄雾笼罩着静谧的山村。林山起得极早,默默为林尘准备好了干粮和水囊。父子二人相对无言,吃过一顿简单的早饭。
辰时将至,村口老槐树下,两位青衫修士已等候在那里,神情淡漠。赵虎也到了,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脸上带着兴奋与倨傲,看到林尘,只是冷哼一声,便凑到修士身边献殷勤去了。还有几个村民前来送行,大多是赵屠夫一家和看热闹的孩童。
林山将包袱递给林尘,又仔细帮他理了理衣领,动作缓慢而郑重。“走吧。”他只说了两个字。
林尘接过包袱,背在肩上,感觉分量不轻,里面除了衣物干粮,想必父亲还塞了些他攒下的铜钱。他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三年的小木屋,看了一眼门前那棵他小时候常爬的老树,看了一眼父亲那张刻满风霜却对他永远温和的脸。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压制住汹涌的离愁。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那两位青岚宗修士,没有再回头。他怕一回头,看到父亲孤零零站在村口的身影,会忍不住跑回去。
“人齐了,走吧。”冷面修士扫了一眼林尘和赵虎,袖袍一拂,转身便行。另一名修士示意两人跟上。
脚步踏在熟悉的村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尘的心上。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灼热而沉重。直到拐过山坳,再也看不到村口的景象,他才允许自己悄悄抬手,用力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
山路蜿蜒,通向未知的远方。身后的山村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群山怀抱之中。前路是传说中的仙门,是机遇,也是挑战。林尘将胸前的蕴灵玉握得更紧,将那半块黑木牌贴身藏好,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爹,等着我。青岚宗,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