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二十分,老梁的闹钟还没响,肚子里的生物钟先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不是饿的,是多年来蹲点早自习练出的条件反射。
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睡衣扣子扣错了一颗,左边衣襟长右边短,活像刚从供销社仓库里翻出来的旧麻袋。
趿拉着那双鞋底快磨平的解放鞋,他一路趿趿拉拉摸到洗手间,对着镜子刷牙时,泡沫沾到了左边眉毛上,自己瞅着镜子里的“白眉大侠”,忍不住笑出了声:“老梁啊老梁,你这模样要是让学生看见,不得以为校工组新来个唱京剧的?”
六点半一到,老梁准时出现在图书室东窗下。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窗沿上摆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里面插着半截没写完的粉笔,旁边还有个用了十年的电子表,秒针走起来“咔嗒咔嗒”响,像只小老鼠在啃饼干。
而最显眼的,是架在三脚架上的“宝贝疙瘩”——一架80年代苏制军用望远镜,黑色的金属外壳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镜头盖缺了个角,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圈,活像个带伤上阵的老战士。
这望远镜是老梁十年前从学校仓库里“救”出来的。
当时仓库漏雨,这玩意儿被扔在角落里,镜头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镜筒里还积了蜘蛛网。
老梁一看就心疼了,抱着望远镜跑回宿舍,用棉签蘸着酒精擦了整整一下午,擦到手指都酸了,才让这老伙计重见天日。
从那以后,每天清晨六点半,这架望远镜就准时“上岗”,老梁则成了校园里最隐蔽的“观察员”,专门盯着早自习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学生。
“老伙计,今儿个也得给我争点气啊,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老梁拍了拍望远镜的镜筒,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他先眯着一只眼睛,对着天空调了调焦距,远处的教学楼顶在镜头里从模糊的色块变成清晰的砖瓦,连房檐上那只蹲在那儿打盹的麻雀,都能看清它翅膀上的花纹。
确认望远镜“状态良好”,老梁才慢悠悠地把镜头对准操场对面的教学楼——早自习时间,大部分班级的灯都亮着,窗户里透出学生们低头读书的影子,偶尔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背书声,飘在清晨的风里,软乎乎的。
老梁的视线先落在镜头左下角——那是高二(3)班的窗口。窗户开着一条缝,能看见教室里的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吊扇叶子上还沾着去年秋天的梧桐叶碎片。
靠窗第三排的位置,周九饼正趴在桌子上,脑袋埋在摊开的语文书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跟书本“亲密接触”。老梁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又在打瞌睡?
他赶紧调了调焦距,镜头里的周九饼瞬间“放大”——只见他把语文书竖起来,挡在脸前面,书脊都快顶到鼻子了,可仔细一看,书页根本没翻开,还是昨天上课讲到的《赤壁赋》那一页。更逗的是,他的脑袋随着呼吸一点一点的,像是在给语文书“点头点赞”,嘴角还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眼看就要滴到书页上。
“好家伙,这觉睡得够香啊,口水都快把苏轼淹了。”老梁忍不住乐了,手指头在窗沿上轻轻敲着。
他想起上周早自习,周九饼也是这么用书挡着脸睡觉,结果班主任从后门进来,一把把书抽走,这小子还没醒,迷迷糊糊地喊:“妈,再让我睡五分钟!”
全班同学笑到拍桌子,周九饼醒了之后,脸憋得跟西红柿似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才过了一周,这小子又故技重施,就是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幸运”躲过一劫。
老梁笑着摇了摇头,把镜头往中间挪了挪——镜头正中央,是班里的“学霸”林克己。这孩子坐在教室正中间,背挺得笔直,跟插在地里的电线杆似的,手里捧着一本《滕王阁序》,嘴里念念有词,脑袋还随着背书的节奏一点一点的,活像个上了发条的节拍器,频率均匀得能当闹钟用。
老梁仔细瞅了瞅,林克己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睛盯着书本,嘴唇动得飞快,连唾沫星子都随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节奏喷出来一点。
大概是背到“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两句,他的脑袋点得更勤了,手指还在桌子上轻轻划着,像是在写那些复杂的生字。
突然,他卡壳了,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眉头皱得更紧了,跟打了个死结似的,眼睛死死盯着书本,仿佛要把书页看穿。过了几秒,他突然一拍大腿,喊了声“哦!是‘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显眼,旁边的同学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扭头看他。
林克己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有点红,赶紧低下头继续背书,只是这次脑袋点得慢了点,大概是怕再吓到别人。
老梁看着镜头里的林克己,忍不住点头:“这孩子,学习是真下功夫,就是有时候太投入,跟‘书呆子’似的,不过这股劲儿,值得表扬。”
就在老梁准备把镜头挪到其他班级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镜头右上角有个身影在动——那是讲台的位置,尹笙正站在上面,手里拿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举在半空中,像是在摆弄什么玩具。老梁心里纳闷:“这丫头,早自习不在座位上读书,跑到讲台上干嘛?还拿个啥玩意儿?”
他赶紧把镜头对准讲台,调大焦距。这一下,尹笙手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是个激光笔,红色的笔身,顶端还闪着一点微弱的光。老梁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激光笔?这丫头拿激光笔干嘛?上课传纸条用的?不对啊,现在是早自习,班主任还没来呢。”
他屏住呼吸,盯着镜头。只见尹笙站在黑板前,背对着同学,手里的激光笔对着黑板,按了一下——一道红色的光束“唰”地射在黑板上,在黑色的黑板上划出一道亮闪闪的线。
班里的同学都被这道红光吸引了,纷纷抬起头看讲台,连刚才还在打瞌睡的周九饼都醒了,揉着眼睛,好奇地盯着黑板。
尹笙好像没注意到同学们的目光,自顾自地拿着激光笔在黑板上“写字”。
一开始,老梁还没看明白她写的是什么,只觉得那道红光在黑板上绕来绕去,像是在画圈。可随着红光一点点移动,老梁的眼睛越睁越大——那哪里是画圈,分明是在写公式!先写了个“f(a)”,然后是等号,接着是“2π”,后面还跟着个根号,根号里写着“g\/L”。
“这……这不是单摆周期公式吗?”老梁脱口而出,手里的望远镜都晃了一下。
他赶紧稳住镜头,再仔细看——没错,就是物理课上学的单摆周期公式!尹笙居然在语文早自习的黑板上,用激光笔写物理公式?
老梁感觉自己的额头有点发紧,他伸出手,扶住额头,轻轻揉了揉,心里直犯嘀咕:“这丫头,又搞什么‘文理杂交’?上次是在数学作业本上写语文古诗,说什么‘数字太枯燥,加点诗意’,这次倒好,直接在语文课上写物理公式了,还用上激光笔了,这是要开‘科学讲座’啊?”
他想起上个月,尹笙在历史课上突然举手,问老师“秦始皇统一六国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统一度量衡会影响物理实验的数据?”当时历史老师都懵了,愣了半天,才说“这个问题,你得去问物理老师”。
结果尹笙还真跑去问物理老师,把物理老师也问得哭笑不得。还有一次,她在英语课上用英语翻译物理定律,说“这样既能学英语,又能记物理,一举两得”,英语老师无奈地说“尹笙同学,咱们先把单词背会再说,好吗?”
“这孩子,脑子转得快,就是有点‘不务正业’,净想些奇奇怪怪的点子。”
老梁无奈地笑了笑,放下扶着额头的手,拿起放在窗沿上的《每日校园异常记录表》和笔。那本记录表的封面都快掉了,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的地方还用红笔圈了圈,都是些“某某班同学早自习吃零食”“某某在走廊里追逐打闹”之类的记录。
老梁翻开记录表,找到今天的日期,拿起笔,先顿了顿,琢磨着该怎么写。
他想了想,在纸上写道:“06:32 高二(3)班出现跨学科激光污染”。写完之后,他自己先乐了——“跨学科激光污染”,这词儿还挺形象,既说明了尹笙用激光笔,又点出了她在语文课上写物理公式的“跨界”行为。
他把笔帽盖上,放回搪瓷缸里,又看了一眼镜头里的尹笙——她还在黑板上用激光笔“写”公式,不过这次换了个更复杂的,红色的光束在黑板上跳来跳去,像是在跳一支奇怪的舞。
班里的同学已经从一开始的好奇变成了“习以为常”,有的继续低头背书,有的则偶尔抬头看一眼黑板,大概是在琢磨“尹笙这次又要搞什么名堂”。
老梁把望远镜的镜头慢慢移开,对准了其他班级。操场上,已经有几个早起的体育生在跑步,脚步声“咚咚”地响,传得很远。远处的食堂飘来一股包子的香味,混着清晨的青草味,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老梁摸了摸肚子,觉得有点饿了——等会儿巡视完早自习,得去食堂买两个肉包子,再喝一碗小米粥,这才是清晨的“标配”。
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每日校园异常记录表》,“跨学科激光污染”这几个字在纸上显得格外显眼。老梁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想:“这尹笙,真是个活宝,每天都能给我找点‘新鲜事’。不过话说回来,这孩子脑子灵活,要是把这股劲儿用在学习上,说不定还真能有大出息。”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望远镜上,给黑色的镜筒镀上了一层金边。
老梁收起望远镜,小心翼翼地盖上镜头盖,然后把三脚架折叠好,扛在肩膀上。搪瓷缸里的粉笔和电子表还摆在窗沿上,等着明天清晨再“上岗”。
老梁扛着三脚架,慢悠悠地往食堂走,解放鞋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想起刚才镜头里周九饼流口水的模样,想起林克己皱着眉头背书的样子,还有尹笙拿着激光笔在黑板上“跳舞”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这些孩子们,虽然有时候调皮捣蛋,有时候“不务正业”,但正是这些点点滴滴的小插曲,让这平凡的早自习变得格外有意思,也让他这个“观察员”的日子,充满了乐趣。
“明天早上,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新鲜事呢?”老梁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脚步轻快了不少。食堂的包子香味越来越浓,他加快了脚步——可不能让肉包子卖光了,那可是他清晨最大的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