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三十五分，市三中后墙的梧桐树上，麻雀刚叽叽喳喳喊醒第一缕阳光，周九饼就跟被针扎了屁股似的从床上弹起来——手机闹钟不知何时被调成了“静音模式”，距离早自习打铃只剩二十五分钟，从宿舍到食堂再到教室，这段路平时得跑着走，今天怕是要飞。
她手忙脚乱地套上校服，袜子穿反了也没空换，背着半旧的帆布包往食堂冲，书包里的保温杯撞得“哐当哐当”响，活像揣了个迷你铁匠铺。跑到食堂门口时，周九饼扶着门框弯腰喘气，额前碎发被汗水黏成一缕缕，后脑勺一撮不服管的头发直挺挺翘着，活像根信号满格的wiFi天线，路过的同学忍不住回头看：“九饼，你这发型是新款‘早起困难户限定款’吗？”
周九饼没空跟人贫嘴，踮着脚往食堂里扫了一眼——大部分窗口前都排着小队，唯独最角落的“王记窗口”空着，窗口上方的电子屏坏了半边，只剩“王记”两个红字闪闪烁烁，像王铁花阿姨本人一样，透着股不好惹的气场。
她猫着腰溜到窗口前，把声音压得比食堂换气扇的嗡嗡声还低：“阿姨，江湖救急！加辣的‘不锈钢灵魂’，要最快的那种！”边说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窗口内侧的不锈钢台面，这是她和王铁花的秘密暗号——“不锈钢灵魂”特指加了秘制剁椒的辣肉粉，据说能扛住这辣度的人，灵魂都得是不锈钢打的，不怕烧不怕烫。
窗口里的王铁花正用抹布擦碗，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腕上那块旧机械表的表盘裂了道细纹，却走得比学校的上课铃还准。听见周九饼的声音，她头也没抬，只从旁边的保温桶里舀出一勺泛着油光的肉粉，倒进一只缺了角的黑搪瓷碗里——这碗还是去年周九饼抢着付钱时，手滑摔缺的口，王铁花愣是没扔，说“缺角才显特色”。
肉粉表面看着跟普通款没两样：米黄色的米粉裹着褐色肉末，撒了点翠绿葱花，连油星子都透着家常的香。可就在周九饼以为“这次辣度正常”时，王铁花飞快地从柜台下摸出个红瓷罐，跟做贼似的往碗底埋了半勺深褐色剁椒，动作快得能去参加“食堂师傅隐藏技能大赛”。
“喏，趁热吃。”王铁花把碗推到窗口，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却偷偷往上勾了一毫米——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被盯着碗看的周九饼精准捕捉到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坏了，阿姨这次怕不是把“魔鬼剁椒”升级成“地狱剁椒”了？
可馋虫已经被勾了出来，周九饼咽了口口水，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屏幕上跳出“20元”的金额时，她还是肉痛了一下——比普通肉粉贵5块，这5块钱够买两包辣条了！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刚响，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往食堂角落的桌子看，罗慢正趴在那儿写东西，眼镜滑到鼻尖也没察觉。周九饼赶紧冲他飞了个“任务完成”的wink，眼尾都快翘到太阳穴了。
罗慢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还悄悄举起笔记本晃了晃——周九饼看清本子上“辣度实验记录表”几个字，心里又咯噔一下，可已经来不及了，她端起碗就往嘴边凑，挑了一筷子米粉塞进嘴里。
第一秒，肉香裹着米香在嘴里散开，米粉滑溜溜的，嚼着还带点韧劲，周九饼心里美滋滋：“就这？阿姨这次手下留情了啊！”
第二秒，辣味像藏在棉花里的小火星，“噌”地一下烧了起来，从舌尖一路窜到喉咙，周九饼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额头瞬间冒出汗珠。
第三秒，辣味彻底爆发，像有团小火苗在五脏六腑里乱窜，喉咙烧得像吞了滚烫的辣椒水，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连耳朵尖都红得能滴出血。
“啊——阿姨你谋杀啊——！”周九饼的惨叫声响彻食堂，惊得邻桌两个喝豆浆的男生手一抖，豆浆洒了一桌子；正在擦桌子的保洁阿姨差点把抹布扔出去；连食堂门口的麻雀都扑棱着翅膀飞远了。她猛地把碗墩在窗台上，舌头伸得老长，双手在嘴边疯狂扇风，活像条刚被捞上岸的鱼，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妈！我错了！我再也不贪嘴吃辣了！”
王铁花早有准备，从保温柜里拿出一杯冰豆浆，“咚”地放在周九饼面前，声音里藏着笑意：“附赠解药，再嚎下去，你们班主任就得顺着声音来抓你去罚站了。”
周九饼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起豆浆，拧盖子时手都在抖，“啪”地一下把盖子拧飞了，她也不管，对着杯口猛灌两大口——冰凉的豆浆滑过喉咙，总算压下了那股灼人的辣味，可嘴唇还是麻得发颤，说话都不利索：“阿、阿姨，你这剁椒是、是放了辣椒精吗？比上次的还辣！”
这时罗慢拿着笔记本走过来，他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念得跟念课文似的：“辣度实验：受试者1号（周九饼），反应时间3秒，较上次缩短0.5秒；泪腺分泌量↑300%，眼泪能当自来水用；语言系统紊乱，出现‘阿姨你谋杀’‘妈妈我要回家’等关键词，情绪波动幅度中等，未出现掀桌子等极端行为。结论：本次‘魔鬼剁椒2.0版’辣度合格，可纳入下周隐藏菜单。”
周九饼刚缓过劲，听见这话差点把嘴里的豆浆喷出来，她瞪着罗慢，又瞪着王铁花，气鼓鼓地说：“你俩是魔鬼吗！我上周就是随口说‘想挑战更辣的’，你们居然真搞了个‘辣度实验’？还把我当小白鼠？罗慢你还是不是我同桌！居然帮着阿姨记录我出糗！”
罗慢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解释：“科学实验需要严谨的数据支撑，而且阿姨说了，参与实验的人，下周隐藏菜单可以打九折。”
“九折？”周九饼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刚冒出来的火气消了一半，可还是嘴硬，“九折也不能让我当小白鼠啊！再说了，上次我吃辣吃坏了肚子，还是你陪我去的医务室，你忘了？”
“没忘，”罗慢翻开笔记本，指了指其中一页，“那天你吃了三勺剁椒，这次我建议阿姨减量到半勺，已经很照顾你了。”
王铁花这时插了话，她把抹布搭在肩上，摊了摊手：“隐藏菜单是你自己要参加的，上周赌输了‘谁能吃辣不流泪’，愿赌服输啊。再说了，我这剁椒可是正经小米椒泡的，没放辣椒精，泡了三个月，香得很，你上次吃坏肚子，是因为你吃完辣又喝了冰可乐，跟我剁椒没关系。”
周九饼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顿时没了脾气，只能吸溜着剩下的豆浆，小口小口地吃碗里的辣肉粉——不得不说，虽然辣得要命，但王铁花的辣肉粉是真好吃：肉末是每天凌晨新鲜剁的，肥瘦相间，炒得喷香；剁椒带着发酵后的鲜辣，一点都不呛；米粉是专门找作坊订的早米磨的，煮得刚好，不软不硬。
吃着吃着，周九饼的眼睛又亮了，她凑到窗口前，小声问：“阿姨，下周的隐藏菜单，除了这个‘不锈钢灵魂’，还有别的吗？比如……加双倍肉末的？”
王铁花斜了她一眼：“想加肉末可以，加钱。”
“啊？还要加钱啊？”周九饼垮了脸，摸了摸口袋里的零花钱，心里开始盘算：“要是每天少吃一包辣条，攒三天就能吃加双倍肉末的辣肉粉了……”
罗慢在旁边补刀：“阿姨说了，加双倍肉末的叫‘土豪版不锈钢灵魂’，得30块一碗。”
“30块？！”周九饼差点把碗里的米粉喷出来，“阿姨你这是抢钱啊！普通肉粉才15块，你这‘土豪版’直接翻一倍！”
王铁花淡定地擦着碗：“一分钱一分货，双倍肉末要用最好的五花肉，我每天凌晨去菜市场挑，晚了就没了。你要是嫌贵，就吃普通版的，没人逼你。”
周九饼没话说了，只能闷头吃粉，心里却暗下决心：“等我攒够了钱，一定要吃一次‘土豪版不锈钢灵魂’，让罗慢也当一次受试者，看他能不能扛住辣！”
这时食堂的广播响了，提醒同学们距离早自习还有十分钟，周九饼赶紧三口两口吃完剩下的粉，把空碗递给王铁花，又灌了一口冰豆浆：“阿姨，明天我还要‘不锈钢灵魂’！这次能不能少放一点剁椒？就一点点！”
王铁花接过碗，嘴角又勾了一毫米：“看你表现，明天要是不迟到，就给你少放半勺。”
“好嘞！”周九饼立刻来了精神，背着书包就往教室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冲王铁花和罗慢挥挥手：“阿姨再见！罗慢记得帮我记录明天的‘辣度数据’啊！”
罗慢推了推眼镜，在笔记本上写下：“受试者1号（周九饼），已预约明日实验，请求降低辣度，建议记录‘减量剁椒反应数据’。”
王铁花看着周九饼跑远的背影，又看了看罗慢认真记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丫头虽然爱睡懒觉、爱贪嘴，却活得热热闹闹的，跟她那死去的儿子有点像。她拿起那只缺角的黑搪瓷碗，仔细擦干净，放在碗柜最显眼的位置，心里想着：“明天得再泡点新的剁椒，争取让这丫头既能吃到辣，又不会哭着喊‘妈妈’。”
食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餐盘碰撞声、说话声又热闹起来，王铁花站在窗口后，舀起一勺又一勺肉粉，递给排队的学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每个接过碗的学生都知道，这位看起来不好惹的阿姨，碗里装的不仅是热乎的饭菜，还有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就像那碗“不锈钢灵魂”辣肉粉，看着辣得吓人，却让人吃了还想吃，心里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