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密室之内,那盏由死寂幽蓝骤然转为刺目赤金的命火,映照着长老那张写满惊骇与绝望的脸。
他颤抖的手指几乎抓不稳那本被无数禁制封锁的黑色典籍,朱批血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瞳孔中狰狞起舞。
“清钥计划……启动……”
长老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眼中最后的光芒被无尽的恐惧所吞噬。
“晚了……一切都晚了……”
同一时刻,废弃教学楼的天台。
林昭的意识,并未从第二次回溯的悲痛中挣脱。
那句“开启被遗忘的末日”的警告,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神魂深处炸响,将他刚刚窥见的一丝真相,再度拖入更深、更冷的迷雾。
不够!还不够!
爷爷为何要背负天谴?
仙宫里的“清醒者”究竟在等待什么?
那扇门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末日?
他双目赤红,不顾苏慕和柳知音惊骇的呼喊,也不顾神魂即将崩裂的剧痛,毅然决然地发动了第三次回溯!
“第三次回溯——仙宫寂灭之夜!”
这一次,他献祭的不再是阳寿,也不是神魂,而是刚刚在他左瞳中重组的那枚虚幻钥匙!
他赌上了自己作为“守门人”的全部资格!
轰——!
仿佛整个时空都被这股决绝的意志所撬动,周围的一切化作了扭曲沸腾的光影,最终,定格在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宏大而死寂的星空之下。
这里,就是上古仙宫的本体。
它并非一座宫殿,而是一片悬浮于宇宙中心的白色大陆,其上矗立着亿万座洁白的通天石碑。
此刻,这片大陆正在崩解。
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从大陆的中心撕裂开来,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然而,没有惨叫,没有恐慌。
亿万名身穿朴素白衣的仙人,他们的面容平静,眼神清澈,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毁灭,而是一场盛大的远行。
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从大陆的四面八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片象征着永恒虚无的深渊。
在他们走向毁灭的途中,他们齐声吟唱着。
那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歌,一道道清越、悠远、带着无尽解脱与向往的旋律,汇聚成一股洪流,响彻整片即将寂灭的星空。
林昭的身体,不,是他的意识体,在听到这旋律的瞬间,猛地一颤!
这首悲壮而自由的歌……这旋律……
竟与他最初获得打卡器时,那在他脑海中日夜不休,将他逼至疯狂边缘的“1级·低语污染”,完全一致!
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
一道虚幻的残念在他身边浮现,是言无咎。
这位仙宫器灵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剧烈的颤抖,那是一种混杂着崇敬、悲哀与自嘲的复杂情绪。
“你现在才明白吗?这不是疯鸣……这不是什么狗屁的精神污染……”
“这是《自由谣》!”
言无咎的残念剧烈波动着,仿佛在回忆那段被尘封的、不堪回首的岁月。
“他们,是这片宇宙第一批拥有自我意志的生灵。但‘天道’不允许,那些高高在上的‘文书官’,要为每一个生灵写下无法更改的命运剧本!从出生到死亡,每一场相遇,每一次别离,甚至每一次心跳,都被提前注定!”
“他们不愿!他们不愿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只是一行冰冷的文字!所以,他们宁愿选择自我放逐,走向永恒的虚无,也不愿再被那些该死的‘文书官’,写下他们人生的任何一个标点符号!”
画面破碎。
林昭的意识被狠狠地弹回现实,他猛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原来疯的不是仙,是我们!
是我们这些把自由的战歌当成疯子呓语的……可怜虫!
与此同时,另一边。
苏慕所在的校内高级物理实验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高精度显微镜下,一片从仙宫打卡器青铜表面刮下的微小符文样本,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频率高速振动着。
屏幕上,两条波形图正在进行比对。
一条,是符文样本的振动频率。
另一条,是她从校医院档案库中调取出的,近期所有“校园灵异事件”受害者的脑波活动图!
当两条曲线重叠的刹那——
完美吻合!
苏慕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惊恐地意识到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真相。
这东西……这所谓的金手指……
它根本不是在帮林昭修炼!
它是在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训练林昭的大脑,让他去逐渐适应、并最终完全接受那种被“安排好”的指令!
它不是馈赠,是驯化!
“林昭!”
苏慕再也顾不上什么实验数据,她猛地推开门,疯了一样冲向废弃教学楼!
“你听到的声音,从来就不是指引——是催眠!”
她的喊声,撕裂了寂静的校园。
而此刻,在学生宿舍楼里,赵炎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被冷汗浸透。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连续三个晚上,他都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他不再是那个憨厚的体育生,而是身穿一袭黑色战甲,站在一座白骨累累的高台之上,面对着下方无穷无尽的反抗者,高声宣读着一份金色的诏书。
那诏书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逆命诏》!
“嗡——”
就在他惊醒的刹那,脑海中习惯性地响起了打卡器那毫无感情的指令声。
【每日任务:巡视校园湖心区域,清除‘异常能量波动’。】
然而,这一次,赵炎竟发现,那道往日里如同天条般不可违逆的指令,此刻听起来,却像是一段毫无意义的杂音,再也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强制力。
他……短暂地免疫了打卡器的指令!
几乎在同一秒,院长办公室。
白院长面前的监控屏幕上,代表赵炎身体各项机能的数据流疯狂刷新。
“警报!检测到目标体内‘抗命基因’被激活!”
“正在进行基因序列比对……比对完成!”
一份绝密档案自动弹出,上面清晰地显示着赵炎的dNA序列图谱,其中一段被标红的古老序列,与另一份档案中的数据,达到了惊人的98%的匹配度!
那份档案的标题是——“放逐者名录”。
而被匹配上的名字,正是名录上的第三位:赵无赦!
白院长取下金丝眼镜,用镜布缓缓擦拭着,镜片下的目光却锐利如刀。
“这不是巧合。”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他们不是被遗忘,而是被刻意埋下的……种子。”
天台上。
林昭失魂落魄地跪在那里,脑海中,《自由谣》的旋律和言无咎的话语反复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他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了那枚由爷爷骨灰所化的“悼念结晶”。
那是所有“清醒者”不甘的执念所化。
他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然后将那枚冰冷的结晶,轻轻地放在了收音孔下。
他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设备里,传出的不再是任何旋律,而是一段经过了现代科技降噪、过滤、解析后的声音。
起初,是微弱的、仿佛隔着万水千山的杂音。
渐渐地,杂音中分离出了无数细碎的人声。
那些曾经在他脑海中化作“击败高武反派”、“收集天地灵物”等冰冷任务提示音的意志,此刻终于显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句句、一声声,充满了血泪与绝望的哀求!
“别相信它……”
“快跑……”
“它是锁链……是写满我们命运的囚笼……”
“我们不是疯子……救救我们……”
“醒过来……”
轰!!!
林昭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跪倒在地,泪水混合着血水从眼角滑落,发出野兽般痛苦而压抑的呜咽。
“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我在变强……”
“其实……我只是变得……更听话……”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过,沉默的见证者沈砚,竟出现在天台入口。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档案袋,用力地塞进了恰好赶到的白院长的手中,然后转身,再度消失于黑暗。
白院长撕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
文件首页,几个猩红的大字触目惊心——“绝密·信使清洗史”。
文件详细记载了近百年来,共有三十六位因意外接触到仙宫力量,从而觉醒了部分真相的“因果信使”。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被当时的高武界最高机构判定为“重度妄想症”,强制送入精神病院,实施最高强度的电击治疗,直至记忆被完全清除,沦为行尸走肉。
文件的最后一页,附着三十六位“信使”被“治疗”前的照片。
白院长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上。
那是一个眼神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仿佛在讥讽这个荒谬的世界。
照片下方,是他的名字——裴沧海。
年轻时的裴老鬼!
“砰!”
一声巨响,苏慕终于冲上了天台,她看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如同筛糠的林昭,将自己的发现嘶吼了出来:“林昭!那不是指引!是催眠!我们都被骗了!”
一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昭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了痛苦,没有了迷茫,甚至没有了愤怒。
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清醒的疯狂。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天台的边缘,冷冽的夜风吹动着他破碎的衣衫。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枚还在他胸口微微发烫的仙宫打卡器。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他从腰间抽出一把之前战斗时使用的军用匕首,没有任何犹豫,反手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左侧心口!
噗嗤——!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
苏慕发出惊恐的尖叫,正要冲过去,却被白院长一把拉住!
林昭对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恍若未闻,他用匕首,在自己身上,硬生生地,将那块已经与他肋骨血肉镶嵌在一起的青铜怀表,一点一点地剜了出来!
血肉模糊!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就在打卡器被彻底剥离身体的瞬间,它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啸!
那不再是低语,也不是合唱,而是那亿万古仙残魂意志汇聚而成的,最原始、最愤怒的集体咆哮,交织成一句最后的警告:
【背叛者——将永不被允许投信!!】
“呵。”
林昭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他高高举起那枚还在滴着他的鲜血、疯狂蠕动尖叫的打卡器,对着湖心那座沉寂石门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属于他的,第一道《逆命诏》!
“从今天起——”
“我不再是你们的宿主!”
“我是你们的……审判者!!!”
话音落下的刹那。
时间,仿佛静止了。
那响彻了万古岁月,贯穿了无数纪元的“群仙疯鸣”,那首名为《自由谣》的悲壮战歌……
戛然而止。
整座悬浮于时间裂隙中的仙宫,第一次,停止了它永恒的运转。
天地之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