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与煤灰混合的陈腐气味,但林昭此刻却闻不到。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所及,是自己那双青筋暴起、肌肉虬结的手臂。
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密的黑气如活物般游走,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它们在血管与经络间奔腾。
癫元丹的药力,像一座沉寂的火山,正在他体内持续喷发。
那种足以将人逼疯的饥饿感诡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空虚。
他尝试着站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骨骼深处传来“咔咔”的微响,仿佛有亿万只无形的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
手腕上的老式打卡器屏幕幽幽亮起,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回响:
【污染适配率波动:28%→31%→25%……29%……】
【警告:躯体结构极不稳定,建议尽快摄入第二味灵材进行稳固。】
林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
他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揉得发皱的纸条,上面是用木炭写下的一个地址和一个模糊的代号。
这是那个在学院里干了三十年、早已退休的老炉匠留下的,一个混迹于黑市,专门处理“疑难杂症”的地下人物。
据说,他曾为某个衰败的世家炼制过废丹,对各种禁忌丹方知之甚详。
傍晚时分,城郊的废品回收站臭气熏天。
林昭在一堆被压扁的汽车残骸后,见到了那个佝偻着背、满脸油污的老人。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了那半片从丹药上剥落的异鳞,递了过去。
老炉匠浑浊的眼睛只瞥了一眼,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煞白,仿佛见了鬼一般,抓着鳞片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你从哪弄来这东西的?”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丹方……你是不是用‘疯语’补全的?蠢货!你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这不是丹,这是‘灾种’!是引子!是那些古仙拿活人当药炉、当药引炼出来的灾厄之种!你也敢学?你不要命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那半片异鳞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点燃,嗤的一声,瞬间化作一撮漆黑的灰烬,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老炉匠猛地后退两步,惊恐地看着林昭,像是在看一个已经死去的活物。
次日清晨,晨练场上。
林昭强忍着体内骨骼的刺痛,尝试用最基础的锻体术来调理翻腾的气血。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哟,这不是我们学院的‘天才’林昭吗?”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赵炎带着几个跟班,大摇大摆地围了上来。
他上下打量着林昭,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怎么几天不见,脸色这么青,跟刚从坟里爬出来似的。是不是食堂的馊饭吃坏肚子了?”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
林昭没有理会,他能感觉到,随着赵炎的挑衅,腹中那枚癫元丹仿佛与他的心跳产生了诡异的共振。
耳边,那源自丹药深处的低语声愈发清晰、愈发充满诱惑:“打他……撕开他的喉咙……他的血……闻起来是甜的……”
一股暴戾的杀意自心底升腾,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林昭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不想在这里惹事,转身便要离开。
“想走?”赵炎脸色一沉,觉得被无视了,心中怒火更盛。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低喝道:“给你脸不要脸!”
话音未落,他猛然踏前一步,真气鼓荡,右手掌心泛起一层土黄色的光晕,一招狠辣的“裂石掌”,毫无征兆地轰向林昭的后心!
这一掌若是打实了,足以让一个锻体境的学生内腑震裂,当场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林昭甚至来不及转身。
那股致命的掌风已经贴近后背,癫元丹的药力却在这一刻被动激发。
他只听见自己背后的脊椎骨发出一连串爆竹般的脆响,一股精纯而邪异的黑气自全身毛孔中悍然溢出,瞬间在体表凝成一层肉眼可见的半透明护膜!
“砰!”
裂石掌结结实实地印在护膜之上,发出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巨响。
然而,预想中林昭吐血飞出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层黑色护膜仅仅是向内凹陷了寸许,便将所有力道尽数吸收,随即以一种更加狂暴的方式翻倍反弹!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彻晨练场。
赵炎的笑容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与错愕。
他只觉一股无可抵挡的恐怖劲力从掌心倒灌而回,瞬间震碎了他的腕骨。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抱着自己那只以诡异角度扭曲的右手,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啊——!”赵炎暴怒起身,剧痛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通脉境的真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双拳之上竟然燃起了淡淡的赤色焰火,这是赵家功法的标志。
“你藏了邪功!你这个废物竟然敢练邪功!给我废了他!”
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带着熊熊燃烧的拳焰,再次冲向林昭。
这一次,林昭没有躲。
他缓缓闭上眼,又猛地睁开。
他放弃了压制,任由癫元丹的疯狂与脑海中的“疯语”彻底共振。
那一瞬间,万针穿髓般的剧痛席卷全身,但他却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而畅快的笑容。
“你说对了……”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非人的质感,“我……是疯的。”
他不退反进,主动迎着赵炎的拳焰冲了上去。
第一招,他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是将体内的《疯骨诀》运转到极致,骨鸣震劲叠加着癫元丹霸道的药力,一拳轰出!
拳未至,拳风已发出沉闷的钟鸣之声!
赵炎双臂交叉格挡,赤焰真气狂涌而出。
然而,两拳相撞的刹那,他只感觉自己撞上的不是拳头,而是一座高速撞来的山岳!
那股恐怖的力量摧枯拉朽般撕碎了他的护体真气,震得他双臂发麻,气血翻涌,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轰飞出三米多远,重重地撞在单杠上,将那精钢铸就的杠子都撞得弯曲变形。
不等他起身,林昭已经鬼魅般踏步逼近,黑气缠绕的右臂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蟒,一记肘击,精准而狠辣地砸在了赵炎的胸口。
“咔嚓!咔嚓!”
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甚至盖过了赵炎的闷哼。
第三招,林昭一把掐住赵炎的喉咙,单手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像提一只小鸡一样,重重地按在旁边的训练墙上。
墙体龟裂,碎石簌簌落下。
此刻的林昭,双瞳中泛起一层冰冷的青铜光泽,他凑到赵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别碰我。”
赵炎满脸是血,混合着尘土和鼻涕,身体因恐惧和剧痛而剧烈颤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围观的学生鸦雀无声,惊恐地看着那个判若两人的林昭,仿佛在看一头从地狱爬出的魔神。
远处,一直默默观察的李教官收起了手中的记录本,他眉头紧锁,
林昭松开手,任由赵炎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
他转身离去,然而刚走出两步,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剧痛骤然从丹田爆发!
癫元丹的药效开始反噬了!
那股失控的黑气不再守护他的身体,反而化作最锋利的尖刀,疯狂逆冲他的脑髓。
林昭的视野瞬间变得一片血红,眼前那些惊恐的同学,一个个都化作了血肉模糊、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行走食材。
“吼……”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猛地冲进不远处的公共厕所,反锁上门,一头扎进隔间,狠狠一拳砸在墙上,同时用尽全力咬破自己的手掌,试图用剧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明。
打卡器疯狂地震动,发出尖锐的警报:
【警告!警告!精神污染强度严重超标!宿主即将失控!】
【紧急方案:立即炼化第二枚癫元丹,或摄入‘静心之音’进行精神缓解!】
第二枚癫元丹?那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林昭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苏慕留下的那张琴谱残页。
他希望上面那股清冷的气息能让他好受一些,然而当他展开残页时,却惊骇地发现,在那些音符的旁边,多出了一行用朱砂写下的小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寒意:
“寒玉棺中骨,乃‘镇狱枢心’,取之者,必被反噬。”
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脑海中疯狂的啃噬感似乎被这股寒意略微压制。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疯癫:“反噬?呵呵……我早就在疯里活着了。”
深夜,万籁俱寂。
林昭的身影如鬼魅般潜入了校医院的地下停尸房。
这里阴冷潮湿,福尔马林的气味刺鼻。
在停尸房的最深处,那口传闻中的寒玉棺正静静地矗立着,散发着丝丝白气。
棺盖虚掩着,留下了一道缝隙。
林昭屏住呼吸,缓缓推开沉重的棺盖——
里面空无一物。
所谓的“镇狱枢心”根本不在!
但他的目光很快被棺材底部的景象吸引了。
光滑如镜的玉石地面上,赫然有一道新鲜的、深刻的抓痕,仿佛是用指甲硬生生挠出来的,一路蜿蜒,延伸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排水口处。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道抓痕。
就在此时,他手腕上的打卡器,以及口袋里的那块家传怀表,同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爆鸣!
打卡器屏幕上的乱码疯狂滚动,那亿万道折磨他神经的低语,在这一刻竟然汇聚成了一句清晰无比、仿佛贴着他耳蜗响起的呢喃:
【它……爬出去了……带着你的名字。】
与此同时,怀表表盖上那繁复的龙鳞纹路,在这一刻彻底成型,最后一片鳞甲扣合的瞬间,一阵刺耳欲裂的金属震颤声,仿佛能直接钉入人的颅骨!
林昭猛地抬头,浑身汗毛倒竖。
停尸房的尽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背对着他,身上披着一件不合身的白大褂,一手提着一盏老式的煤油灯。
幽绿色的灯焰摇曳不定,将墙上那道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那影子的轮廓……赫然是周伯的脸!
林昭缓缓握紧了口袋里那块滚烫的怀表,所有的疯狂、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冰冷的死寂。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是呼出了一口气。
“原来……它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