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黑市的晨雾浓重,沉甸甸地压在青石板路上。巷弄两侧旧书摊密集,陈年霉味与劣质墨气混杂在湿冷的空气里。顾云深紧握着沈砚辞的手,两人手心都沁着薄汗。帆布包里的冷金笺残片硌着他掌心,夹层中的监听设备提醒着此行的危险。李警官的叮嘱言犹在耳:“‘墨影’多疑,沉住气。”
“陈记书摊”蜷在巷尾深处。摊主是个山羊胡老人,正低头专注地擦拭一本泛黄《纸谱》。见顾云深走近,他头也不抬,低声道:“找‘墨影’的?”枯瘦的指节在书页上敲了三下,“跟我来,别说话。”
两人随老人穿梭于迷宫般的窄巷,最终进入一间无窗的暗室。唯有一豆油灯摇曳,将人影扭曲地投在墙上。墙挂的仿冷金笺残片,纤维排布透着生硬的粗糙。桌后坐着个灰布长衫男人,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一道浅疤。他搁下细羊毛笔,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审视过来。
“顾家传人?”他声音沙哑,目光钩住顾云深的帆布包,“‘墨影’让我验验手艺。分不清冷金笺真假,免谈合作。”他推过一张残片至灯下,“说说,真假何处?”
顾云深近前,指尖轻拂残片——机器打浆的均匀纤维、印刷而非淬贴的浮华金箔、掺着化学染料的刺鼻墨色,破绽明显。但他未说破,而是拿起牛角刮刀,精准挑起一缕纤维置于灯下:“此纸用北方速生杨,纤维短粗,远不及江南老竹料;金箔未经‘三淬三晾’,轻浮易掉;最关键这墨,”他鼻翼微翕,“真松烟墨带樟木余韵,此墨只有酸腐味,仿了皮相,失了顾氏的魂。”
男人眼神微动,闪过一丝惊疑,又推来一本线装书:“嘴皮子利索。试试用‘柔启法’揭这页,破一丝纸毛,你就是冒牌货。”书是《古籍修复要略》,其中一页被厚浆糊紧粘,边缘泛黄发脆,显是刁难。
沈砚辞静立顾云深身后,指尖悄按定位器——信号稳定。他目光锁在男人腕部浅疤上,李警官提供的卷宗细节骤然清晰:沈振海那位专司伪造古籍的贴身修复师,手腕便有类似旧疤!眼前之人,恐正是那关键人物。
顾云深神色不变,取出爷爷传承的旧羊毛笔,蘸取澄澈顾水,轻柔涂抹粘页边缘。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刻入骨髓的沉稳,笔尖灵巧游走于纸页间。“‘柔启法’重‘水浸三分,力匀一分’,心不急,手不抖。”他轻声道,目光紧盯细微缝隙,“当年爷爷揭宋代孤本残卷,一页三天三夜,唯恐指下稍重,毁了先辈心血。”
油灯光映着他专注侧脸,沉静虔诚。男人眼神稍缓,警惕未消:“顾家手艺没丢。那我再问,‘淬金法’第三步秘要为何?莫提松烟墨调雪水的皮毛。”
“是加徽州青溪特产的陈化云母粉,按‘一钱粉、三钱墨’祖比例调和。”顾云深脱口而出,指尖在桌面画着比例,“所用雪水,必取冬至子时初雪,冻冰后无尘处自然化开三次,滤尽杂质,方得其清冽。爷爷笔记有言,‘淬金法’的魂在‘等’——等粉陈泽,等雪至纯,等墨温润,急躁不得。”
男人身体猛地一僵,腕上浅疤在灯下似是一跳。沈砚辞抓住这破绽,语气平淡却含压力:“先生面熟,似在沈振海案卷宗照片里见过?听说他身边有位擅修复的助手,腕上亦有相似旧疤,专司伪造顾家珍本。”
此言如冰针,瞬间刺破男人镇定。他猛攥拳,指节发白,毛笔“啪嗒”掉桌:“你……调查我?!”
“职责所在,看过资料,眼熟而已。”沈砚辞压力骤增,“沈振海狱中仍图销毁证据,你替他做事,是为钱,还是受胁?”
暗室空气凝固。门口老人脸色一变,贴帘后退。顾云深立刻上前握住沈砚辞手,目光灼灼:“若受胁迫,回头未晚。‘墨影’窃艺牟利,终将拖你入深渊。我们来,是为寻他罪证,洗刷父辈不白之冤!”
男人沉默,油灯光在他脸上明灭,眼中挣扎、恐惧交织。良久,他沉重一叹,似抽干力气,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纸条:“‘墨影’……藏在东头河边废弃‘荣记’纸厂。内有伪造工坊及销毁工具。我帮他……是因女儿在他手里——”声音哽咽,“他说……若不按要求验你们手艺,就伤害她……”
“女儿在哪儿?”顾云深心一紧。男人声音颤抖:“关在纸厂后院……锁着的小屋……每次送物,远闻哭声……”他无意识摩挲腕上旧疤,“当年帮沈振海伪造古籍……也是因他抓了我女儿……我……我对不起顾家,对不起祖宗心血……”
沈砚辞眼神一凛,不动声色摸出手机,飞速将信息发予李警官:“我们全力救你女儿,只要你配合指认‘墨影’,拿到证据。”他与顾云深目光交汇——目标已不止于抓捕,更需救出无辜,唤回迷失初心。
男人用力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拿起那本《古籍修复要略》,动作郑重:“这书……是我当年暗藏的唯一真品,非伪造。我曾想……做真正修书的匠人……”痛苦堵住喉咙,他将书递向顾云深,“给你……算是我……给顾家,给手艺……一点赔罪……”
顾云深双手接过泛黄古籍,指尖触到微凉纸页,爷爷笔记扉页字迹浮现脑海:“修古籍先修心,心正纸裂方补。”他看着男人浑浊却渴望的眼,轻声道:“待此事了,若你还想真正修复古籍,我们可以帮你——问渠斋修复班,缺个教孩子基础揭页的老师。”
男人眼眶骤红,黯淡眼中似有灯亮,透出微光希冀。他猛起身掀帘:“‘墨影’限我一个时辰回信,得立刻动身,再迟他生疑,我女儿就……”
三人迅速离室。巷雾稍散,天色仍阴。街上人声渐杂。沈砚辞借整理衣襟,悄按监听设备——李警官沉稳声传来:“定位收到!支援已赶往纸厂!务必谨慎,隐蔽待合,切勿妄动!”
顾云深紧抱《古籍修复要略》,走在男人身边。想起离斋时老周熬煮的腊梅粥,孩子们触摸冷金笺时的纯真笑颜,爷爷笔记中心愿——守护传承,亦需为迷途者留引路之灯。眼前这人非纯粹之敌,更是被罪恶捆绑的可怜人。此番“潜伏”,意义超越抓捕,在于守护修复匠人的纯净初心。
“前面……就是‘荣记’纸厂。”男人指向巷尽荒草半掩的倾颓建筑,声音紧张发颤,却带坚定,“‘墨影’在原料仓库,门口两人看守,有家伙。我……我去引开,你们从后墙洞进,找到我女儿,别管我,带她走!”
“不行!太险!”顾云深一把拉住他,斩钉截铁,“同进同退。李警官人马即到!等他们来,共救你女儿,共擒‘墨影’!”他看向沈砚辞。沈砚辞会意,迅速掏出应急对讲机,“我联系李警官加速!我们先于旁茶摊隐蔽!”
三人闪入巷口客人寥寥的茶摊。水汽蒸腾,带来苦涩茶香与短暂暖意。顾云深靠窗坐,目光穿透蒙尘玻璃,紧盯废墟般的纸厂。他忽觉,此番与“沈振海修复师”的相遇非偶然,似是“烬中炽焰”使命的昭示——对抗恶意,撕破谎言,亦不放弃拯救任何渴望光明的初心。一如修复古籍,弥合破洞,更需唤醒纸页深处的真心。
男人捧粗杯啜热茶,眼神在氤氲中渐褪惊惶,沉淀悲壮平静。他看着顾云深怀中泛黄书角,沙哑道:“待女儿平安……我想……学真‘顾氏修复术’,好好修书,干干净净……再不碰假物。”
顾云深迎其目光,郑重颔首,眼漾温坚定:“好,我们教。问渠斋大门,永向真心爱修复者敞开。”
摊外,轻捷密集脚步声近。沈砚辞警觉起身,见李警官带数名便衣如影现于门口。他伸手稳握顾云深微凉的手:“该行动了。共救孩子,终结贪婪谎言,同归问渠斋,饮周叔暖粥。”
顾云深深吸一气,将《古籍修复要略》攥紧——泛黄纸页流转温润旧光,如无声鼓舞。他知道厂内危机四伏,但有沈砚辞守护,李警官支援,及身边人破釜沉舟之决心,必能功成。“烬中炽焰”之力,不仅在焚暗揭真,更在照亮迷途归路,令守护传承之途,多不离不弃之暖,多生生不息之望。
他挺直脊背,随李警官手势,向纸厂阴影坚定走去。沈砚辞的手紧握着他,掌心温度坚定滚烫,足驱阴霾。这场以“潜伏”开始的考验未终,但他们已寻得比“合作”更珍贵之物——守护所爱的无畏初心,与拯救生命的磅礴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