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将旧档案馆斑驳的青砖外墙浸染成一片深沉的灰蓝。顾云深蹲在问渠斋那历经风霜的木门槛上,借着门内透出的昏黄光线,专注地擦拭着一把小巧的黄铜镊子。这镊子是他祖父留下的修复古籍的宝贝,镊尖被岁月打磨得锃亮如新。沈砚辞静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中紧握着一张档案馆平面图,修长的手指正反复摩挲着图纸上标着“1997年企业登记区”的那一栏。
“李警官那边有消息了,”沈砚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公开调阅1997年‘鸠鸟商贸’档案的申请,被档案馆以‘涉密’为由拒绝了。”他顿了顿,“不过,他设法打听到,当年负责归档的老员工曾私下提过,‘鸠鸟’的原始注册资料,都存放在地下一层J区的某个档案柜里,从未录入过电子系统。”
顾云深擦拭镊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沈砚辞。今晚的沈砚辞褪去了挺括的西装,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休闲装束,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疏离感。巷口昏黄的路灯灯光柔和地洒落在他肩头,顾云深忽然想起几天前在废弃钟楼里,沈砚辞毫不犹豫将他护在身后的样子。
“地下一层的安保是老式的红外线感应系统,”顾云深将擦拭一新的镊子小心地收进工具包,“小时候跟着爷爷来查古籍时,我知道一个通风口能绕开那片感应区,就是那通道有点窄。”
沈砚辞了然地点点头,从车内取出一个迷你的黑色设备:“这是监控干扰器,有效屏蔽半径五米内的摄像头信号。”他目光落在顾云深的工具包上,“要不要再带点别的?”
“够了。”顾云深笑着打断他,“爷爷以前常说,查旧东西要‘轻装简行’,带得太多,容易惊动‘纸里的魂’。”这话带着点半真半假的古旧传说意味,却让沈砚辞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旧档案馆深藏在老城区错综的巷尾,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沈砚辞用干扰器扫过门口那个布满灰尘的摄像头,红色的指示灯瞬间熄灭。他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门轴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顾云深紧随其后,手中握着一支小巧的手电筒,光柱扫过幽深的走廊墙壁,照亮了那些早已褪色发暗的旧标语。
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狭窄而陈旧,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顾云深在拐角处停下,指着墙上一块不起眼的方形格栅:“就是这里。”他取出黄铜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撬开通风口格栅的固定卡扣——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冰冷气流扑面而来。
“我先上。”沈砚辞按住顾云深的肩膀,利落地弯腰钻进了狭窄的通风管道。管道内壁沉积的灰尘簌簌落下,沾了他满头满肩,他却立刻从里面伸出手:“来,拉你一把。”
顾云深的指尖刚触及沈砚辞温热干燥的掌心,便被一股沉稳的力量稳稳地拽了进去。管道内部异常低矮狭窄,两人只能弓着背,在黑暗中艰难地向前爬行。唯一的光源是顾云深手中的手电,微弱的光束在前方摇晃。沈砚辞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迟缓,不动声色地放慢了速度,用自己的身体悄然挡开了前方可能刮蹭到顾云深的任何尖锐凸起。
“前面拐角就是J区档案柜正上方的通风口了。”顾云深压低声音提醒。两人合力撬开格栅,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地下一层空旷寂静,只有一排排冰冷高大的铁灰色档案柜,在惨淡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沈砚辞率先轻盈地跳了下去,立刻转身接住随后落下的顾云深。两人迅速躲到档案柜后,凝神细听片刻,确认没有脚步声后,才敢再次打开手电。
“J-1997-08...”沈砚辞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找到了标记着“J8”的档案柜,轻轻拉开了沉重的柜门。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厚厚一摞旧文件夹,纸张边缘呈现出焦脆的黄褐色。顾云深默契地递过软毛刷,沈砚辞动作轻柔地扫去封面厚重的积尘,抽出了最上面那本——深蓝色的硬壳封面上,一行褪色的墨水字迹赫然写着:“鸠鸟商贸有限公司注册资料1997.03”。
两人立刻蹲在档案柜狭窄的缝隙间,借着微光快速翻阅。泛黄的注册申请表上,法人代表一栏清晰地签着“林曼”。注册资金显示为五百万,来源栏填着“自筹”二字。然而,翻到后面附页的银行流水单时,那笔巨额资金的实际来源,是一个刻意隐去名字的匿名账户。
“看这里!”顾云深用黄铜镊子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张边缘有洇湿痕迹的附页。纸张上有一个模糊不清的签名,只能勉强辨认出最后一个“海”字。“这会不会是......沈振海的签名?”
沈砚辞立刻凑近仔细审视,指尖轻轻拂过签名处:“纸质比其他页要薄得多,像是后来被人特意替换上去的补页......”他话音未落,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重脚步声突然打破了死寂!“有人来了!快躲起来!”沈砚辞的声音压得极低。
两人心脏骤然一紧,以最快速度合上文件夹,闪身躲进了旁边标着“顾景明案”的档案柜后方。顾云深的手肘无意间碰落了一张散落的旧照片,照片上是祖父顾景明年轻时站在问渠斋门口的合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们刚刚翻动过的J8档案柜前。“奇怪,刚才明明看到这边有光......”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沈总可是特意交代过,这柜子里的东西谁都不能动......”
就在这时,值班员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立刻接起,语气变得毕恭毕敬:“喂,沈总?......您放心,没人动过!......我明白,我再给柜子加道锁,保证万无一失!”
电话挂断,值班员掏出一把小铜锁,“咔哒”一声锁在了J8档案柜的把手之上,这才踢踏着步子走远了。
“文件夹......放错格子了,”顾云深看着那把冰冷的铜锁,声音里带着懊恼,“刚才太急,把‘鸠鸟’那本塞进旁边的柜格里了。”
沈砚辞冷静地摸出一根细细的铁丝:“让我试试。”他蹲下身,将铁丝尖端探入锁孔,手指稳定地轻轻转动着。顾云深举高手电筒,光束精准地落在他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上。终于,“咔嗒”一声轻微的脆响,锁开了!
两人迅速取出“鸠鸟商贸”的文件夹,同时将“顾景明案”档案柜里几份关键材料也一并抽出。他们拿出手机,飞快地将所有关键页面拍照存档。确认无误后,将文件仔细放回原位,重新锁好档案柜,迅速按原路返回。
就在顾云深最后一个钻出通风口,试图将格栅重新盖回时,工具包挂带不小心勾住了格栅边缘。只听“当啷”一声细微的金属落地声——那把传承自祖父的黄铜小镊子,从包中滑脱,掉落在了水泥地上。
“别捡了!来不及!”沈砚辞一把拉住下意识想转身下去的顾云深。外面走廊里,值班员的脚步声已经再次响起。“镊子以后一定能找回来,现在必须走!”
两人不再犹豫,迅速关掉干扰器,快步离开档案馆,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回到问渠斋时,已是深夜。顾云深坐在书桌前的旧台灯下,仔细翻看手机里拍下的照片。突然,他的指尖停在一张照片上,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看这里!‘鸠鸟’的注册地址!”
沈砚辞立刻俯身凑近屏幕。只见照片上,“注册地址”一栏清晰地打印着:“非遗街区15号”——那正是问渠斋隔壁那栋早已荒废、在沈振海主导的拆迁计划中被刻意标注为“危楼”的老房子!
“明天一早,就让李警官去查那栋老房子的产权变更记录,”沈砚辞看着顾云深眼中骤然亮起的希望光芒,“那里面,很可能还藏着没被销毁的证据链。”
顾云深用力点头,但随即又想起那把遗落的镊子,眼中掠过一丝惋惜:“那把镊子......是爷爷亲手传给我的......”
“一定会找回来的。”沈砚辞打断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掉顾云深脸颊上的灰尘,“等我们把所有的真相都查清楚,把爷爷的清白彻底讨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把它拿回来。”
顾云深抬起头,灯光柔和地洒落在沈砚辞的眼眸深处。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把暂时遗失的镊子不再那么重要。只要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被时间掩埋的真相终将重见天日。
窗外,腊梅冷香悄然飘入,轻轻落在那些旧档案的照片上,为这些承载着沉重过往的纸张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柔光。